宋公子,这是你的命,该由你自己选。
活着还是死亡,还是第一次,有人肯让他自己选。
宋霜迟眉眼中的笑缓缓收起,抱紧手中的琴,面无表情的凝望着春回。
“谢过春回仙君。”
良久,他开口,声音很冷,可眼里却有一抹极为浅淡却纯粹的笑意,“我不愿意。”
他想活,却不愿用绛尘的未来去换。
说不清是惋惜还是松了一口气,春回道:“好。”
话已说完,春回便准备离开,可想了一想,还是问了一句,“绛尘受了重伤,你要去看看吗?”
纵然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宋霜迟的手指还是颤了一颤。
他自然想去看师兄的,可看了又如何,不过只是徒增师兄的执念而已。
他缓声拒绝:“不了。”
宋霜迟回绝的坚定,半分犹豫都没有。
倒是比小师姑要狠心。
春回移开眼,不再说话,自梨花林离开。
在梨花林的日子,与枫院其实并无差别。
弹琴作画、看书写字、赏景发呆,两日时间转眼便过,春回果如先前所言,一早便来了梨花林,送他离开。
宋霜迟将木屋内的东西恢复原样,只抱着自己的琴,最后看了梨花林一眼,便随着春回离开了镜湖。
御剑在空中之时,春回道:“绛尘仍然伤重未醒,但有宣和在,你尽可放心。”
宋霜迟只是垂眸看着脚下镜湖的风景,随意应道:“嗯。”
于是两人便不再说话。
直到快要离开镜湖,春回突然道:“宋公子,仙门有云,人有转生,魂散则灭。”
他回头看向宋霜迟,认真道,“你如何想?”
宋霜迟道:“我即将魂散,并无转生。”
“我是说,”
春回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在你眼里,前世今生,魂魄不变,是同一个人吗?”
宋霜迟问:“今生可有前世记忆?”
“没有。”
春回摇头,很快补充道,“但可用法术将前世记忆强加于身。”
宋霜迟又问:“今生可经前世过往?”
“不曾。但强加记忆后,可算历经前世过往。”
“强加的记忆与过往,始终是强加的,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
宋霜迟摇头,眼神清亮透彻,“既无记忆,又无过往,前世今生,又如何算得上是同一人?”
是呀,自然不是同一人。
春回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他这样通透,是本身性情如此,还是身处局外?
“你问我这个,是遇上了谁的转世?”
宋霜迟只思索片刻,很快得出了答案,“是翠微仙子的转世,对吧?”
没想到对方猜的那么快,春回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是。”
“小师姑转生后的第五世,如今是我镜湖弟子。你……”他顿了顿,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可想见她?”
宋霜迟这次沉默了很久,方才笑道:“如果连你都没办法把她当做翠微仙子,我又如何做得到呢?”
他垂眸轻叹,“我想见的,只是翠微仙子,不是她的转世。”
春回无言以对,只一路将他送至镜湖之外的绿河谷。
因宋霜迟魂魄不稳,又身无灵力,春回问过是否要送他回赤湖,得到否定回答后,便也不再坚持,转身回了镜湖。
绿河谷景色优美,虽是深秋时节,亦是绿树成荫,顺着谷内的河流不远处便是凡间小镇,距赤湖虽有百里之遥,但仍隶属于赤湖地界,妖族不敢擅入。
既然已知晓身世,又到过了镜湖的梨花林,宋霜迟想,他该去一趟雷山,祭奠陨落的故人。
故而,他抱着琴沿河往下走,决定先在凡间小镇落脚,问过雷山方位,置办好车马,再往雷山而行。
只是,宋霜迟走了没多久,却总感觉有一股视线凝在他身上。
他停下脚步,四处环望,周围莫说是人,连个鸟兽都没有,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拂过的风陪伴着他。
他重新抬步,可那视线却并未消失。
宋霜迟回头,看向视线传来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
可他知道,那里并非没有人。
仙妖两族中,能够隐匿身形的术法和法器都有许多种。
他轻叹,唤道:“阿鹤。”
随着他话音落下,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果然慢慢显现出一个白色身影。
少年容色清俊,眼中却泛着疲惫的青黑,这时唇角下意识带上了笑,讨好中还带着委屈可怜:“霜迟,我、我想见你。”
他一边说,一边朝宋霜迟走去。
宋霜迟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鹤翎已被寒江收回,阿鹤便是寻他,也不该这么快就找到他的。
“春回仙君送你出来时,我……”
阿鹤垂着眼道,“我恰好看到了,就跟了上来。”
“春回仙君灵力远超于你。你……”
宋霜迟低头打量他,根本不信,“……恰好看到,跟了上来?”
“是鬿雀帮了我。”
阿鹤道,“鬿雀是鹰妖,眼力极好。我们这几天都守在镜湖外,春回仙君送你出镜湖时,镜湖结界有灵力波动,鬿雀认出了你,就跟着过来了。”
他仰头看着宋霜迟,清亮的眼里带着波光粼粼的水色,“霜迟,我会乖乖待在旁边,不会碍你的事的。我、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若是十年前,宋霜迟肯定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天真乖巧的少年。
可是如今,宋霜迟只皱眉道:“你再这样,我们做不成朋友。”
可这次,阿鹤没有听他的话。
沉默了一阵后,阿鹤小声道:“霜迟,我们不做朋友的话,你就肯让我跟着吗?”
“不是朋友的话,就算你赶我走,我是不是也不用听?”
宋霜迟不懂:“你为何非要跟着我?”
阿鹤有家可归,有亲可依。
就算他是阿鹤的第一个朋友,阿鹤也不该这样黏着他。
阿鹤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鬿雀说,你很快就要死了。我怕我不跟着你,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越说越难过,眼中带着湿意,“霜迟,我知道凡人寿命短暂,可我才刚刚有朋友,我不想这么快失去。所以,我才要跟着你。”
他眼中的湿意终于化成泪水,从眼角掉落下来,害怕又恐慌,“霜迟,我不想你死。”
凡人寿命短暂。
看来鬿雀并未将他的情况完全告知阿鹤。
宋霜迟便微笑着哄他:“阿鹤,凡人虽寿命短暂,可人有转生。我便是死了,你还可以去寻我的下一世,再与我做朋友。”
“你的下一世……”
阿鹤怔愣的看他,“也是你吗?”
宋霜迟回的毫不犹豫:“自然是我。”
阿鹤瞬间开心起来,飞快的擦着眼泪,笑着道:“那等你死了,我就去寻你的下一世,还与你做朋友。”
“可你现在还活着……”他仰着头,小心翼翼的问,“我能先跟着你吗?”
看来阿鹤一时半会是打发不走了。
既然打发不走,宋霜迟想,或许他可以借助阿鹤,去祁山见一见慕楠妖尊。
春回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与师父交好又决裂的慕楠妖尊,想必知道其中内情。
想到这儿,宋霜迟道:“你送我去雷山吧。”
这算是答应了?
阿鹤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直愣愣的看着他。
宋霜迟便问:“雷山的位置,你也不知吗?”
阿鹤终于反应过来,眉眼间皆是喜色,磕磕巴巴的道:“我、我知道。”
其实他不太敢确定,可他怕宋霜迟反悔,手忙脚乱的变回原形,“我、我这就带你去。”
宋霜迟抱着琴坐上去,阿鹤便带着他飞往朝自己印象里的雷山的方向飞去,一边偷偷传信给白泽,确认雷山的位置。
行进途中,宋霜迟想起阿鹤刚刚说的话,便问道:“那日鬿雀不是带你走了么?你怎么又回镜湖了?”
阿鹤垂下眼,那日他们大吵一架,争执之中,鬿雀不小心把宋霜迟寿命将尽的事说了出来,阿鹤更加不肯走了,鬿雀气到都想直接动手把他绑回祁山。
可到底,鬿雀还是没拗过他,只得同他一起留在镜湖。
阿鹤说:“我不肯走,鬿雀也拿我没办法。”
“鬿雀不是与你不对付吗?”
宋霜迟又问,“他怎会听你的话,寻我的行踪?”
他看得出来,鬿雀虽与阿鹤不对付,可毕竟一起长大,很在意阿鹤,生怕自己骗了阿鹤,根本不会愿意让阿鹤与自己多接触的。
“鬿雀他……吃软不吃硬。”
阿鹤的声音闷闷的,“我说两句软话,他就肯帮我了。”
也是。
亲朋好友之间,向来便是谁更执拗谁能赢,谁更在意谁就输。
阿鹤更执拗,鬿雀更在意,最终听阿鹤的实属正常。
宋霜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阿鹤一边飞,又怕自己印象中的位置是错的,急着等白泽的回信。
可他没等到白泽的回信,却等来了鬿雀。
“小殿下,你什么意思?”
鬿雀不知何时追了过来,开口就是质问,“我刚陪着你守了几天几夜,你倒好,跟着人走了不说,不认识路还去问白泽?”
鬿雀气得要命,“小殿下,你这就把我给忘了是吧?”
要不是白泽传信给他,说阿鹤要去雷山,让他注意看顾。他还不知道,阿鹤不认识路,竟然放着就在一旁的他不问,而是传信去问远在祁山的白泽。
说谎被揭穿,阿鹤没理鬿雀,而是第一时间回头向宋霜迟解释:“霜迟,我、我从前在典籍上看到过雷山位置的。我只、只是怕走错,才去找白泽确认的。”
宋霜迟只笑着点头:“嗯。”
见对方没生自己的气,阿鹤这才放下心来。
“林岁早!”
鬿雀见他又不理自己,暴跳如雷,“我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阿鹤说:“听见了。”
鬿雀还等着阿鹤的下半句话呢,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个字。
他这才明白,阿鹤就是不想搭理自己。
这臭小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有求于人的时候就乖巧软糯,事办完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气急反笑,讽刺道:“小殿下跟着这凡人没两天,旁的事没学会,过河拆桥倒是一学一个准。”
阿鹤习惯了鬿雀的口无遮拦冷嘲热讽,早就不在意,可他一说宋霜迟,阿鹤就要生气。
“他是我的朋友,你再说他的不是,我就真跟你翻脸了。”
他气呼呼的开口,“还有,霜迟有名字,你再凡人凡人的喊,往后我就喊你鹰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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