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Part 11 沅有芷兮澧有兰

日落尘烟,月悬窗棂。

庄望舒洗完澡,浑身舒畅,却毫无睡意。他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中午又因一场雨小憩片刻,此刻反而格外清醒。他打开电脑,点开桌面角落里一个极不显眼的文件夹,输入密码。置顶的是一段以时间命名的视频,时长两个小时二十三分钟。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处女作是令他崭露头角的《Nothing is romantic》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的首部作品,是眼前这部私人的纪录片。电影的开头,是圣塔莫妮卡沙滩的Blue hour,嘈杂的背景音里,两个声音的对话格外清晰。

“这就是你最喜欢的Blue hour吗?”

“对,很美吧?”

“嗯。你那么喜欢,以后我要是能拍到,就发给你。”

“好。”

海浪和风声将思绪拉远。画面切换,镜头对准一张介于少年青涩与成年硬朗之间的脸。那面容带着未经雕琢的璞玉感,举止间却已有沉稳气度。镜头前的人,像是上天赐予的灵感源泉,映照着他的过往。

镜头捕捉的不同角度,像一块块记忆碎片,拼凑出恍如昨日的场景。有时是夕阳下漫步校园的少年,有时是坐在教堂排椅上掩面沉思的男人,有时是连庄望舒自己都难以定义的模糊影像。那部最终剪辑不到一小时的微电影,从剧本围读到场地规划再到拍摄完成,只用了七天。剩下的时间,他用镜头记录了这段珍贵的时光,也试图理解这位重要的伙伴。

艺术家总是感性的,庄望舒想,不然自己怎么会那么快被这份独特的气质所吸引。也许有些东西是基因决定的。即使他曾对母亲的选择嗤之以鼻,现实中却同母亲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剧本围读时,曾有组员说他塑造的主角与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有异曲同工之处。如今看来,确实有些相似。他的人生也经历过深刻的波折。只是比起哈姆雷特玉石俱焚的结局,活着的人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消化。他成不了传奇英雄,只能在生活中摸索前行的方向。“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时间在不经意间推动着他做出了选择。

过往的经历让他对某些界限格外谨慎。既然他的人生已经历过沉重,何必再让他珍视的伙伴、重要的人,卷入不必要的复杂。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他在洛杉矶的心理医生曾用这句话开解过他。那位医生除了华人血脉与庄望舒相同,其他方面都截然不同。他幼年随父母定居英国,后在美国学医、执业、开诊所、做研究。每年春节,他会从美国飞回国内老家,与从英国赶来的父母团聚、走亲访友。庄望舒有时不得不承认,他很羡慕对方。即使漂泊海外,但在家庭的温暖下,长辈仍有深厚的故土情结和众多亲友。而他自己,虽未改国籍,但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家族人丁单薄,回国后也只有寥寥几位旧友。

思绪在夜色中沉淀。合上笔记本,熟悉的清醒感再次袭来。黑夜包裹着他,又在黎明时将他送回白昼。

他坐在阳台上,看着海平面升起的太阳。楼下花梯里的绣球花开得正旺。他这才想起现在是春末夏初,绣球盛放的时节。记忆像被遗忘的潮水,缓缓回流。难怪提起丁香时,顾流安会错愕。即使状态调整了许久,那段艰难时期的影响仍有残留。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模糊了最爱的是绣球花的?他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庄望舒在脑中搜寻,却始终没想起来。

他浑然不觉地下楼,站在花梯边看了许久。民宿老板注意到他,热情地推荐了几家包装实惠的花店。

庄望舒选了最近的一家。推开门,风铃轻响。店员正整理新到的花枝。

“请问绣球花能包成花束吗?”

“可以的。您想要什么颜色?今早刚进了蓝色、粉色、紫色、白色、绿色的。”

“绿色的,谢谢。”

庄望舒付完钱,去隔壁买了杯冰美式和现烤的司康。二十分钟后回到花店,店员将包好的花束递给他。

“方便给我一下老板的联系方式吗?”庄望舒临走前问,“我是导演,来堪景。想租用店铺拍戏,具体细节我的团队会对接。”

店员拨通老板电话,得到同意后,把联系方式给了他。

从花店出来已经八点半。担心咖啡融化,庄望舒租了辆电瓶车骑回民宿。

十五分钟,不算慢。顾流安应该醒了。他轻轻敲了敲顾流安的房门,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他有些失落,正要离开,门开了。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顾流安头发湿漉漉的,肩上的毛巾被打湿。

“怎么了?”顾流安侧身进屋,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水珠从他脖颈滑落。他拿起吹风机,倚在床头吹头发。

庄望舒看着眼前的画面。手里的咖啡冰块早已融化,司康也凉了。

吹风机的轰鸣隔绝了现实。庄望舒脑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

吹风机停了。顾流安的头发垂下来,少了几分锋利。他靠在床头,双手抱胸,看着庄望舒,等他开口。

庄望舒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清早的行为有些突兀。“今天出门,路过一家花店,氛围不错,拍摄可能需要租用。所以我就进店买了一束花。至于老板的联系方式,我一会儿发你。”他把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又把袋子递过去,“这花是送你的。顺便带了早餐。”

顾流安看了一眼纸袋,没动,依旧盯着庄望舒。庄望舒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丢下一句“我还有事”,随后快步离开。

回到房间,庄望舒懊恼自己失态。平日对旁人的那份从容淡定,一到顾流安面前就难以维持。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临近正午,手机响了,是顾流安的信息。他点开一看,对方问花店老板的联系方式。一股沮丧涌上心头。他把联系方式发过去,对方没回。正以为不会再有下文,房门被敲响了。

他开门。门外的人让他一怔。

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先道:“走吧。”

庄望舒不明所以:“什么?”

“钱的事不是要明晰吗?”顾流安看着他,“昨天你请我,今天该我回请了。”

庄望舒被噎住。话是自己说的,没法反驳。想起早上的尴尬,他硬着头皮:“我不饿。”

“是吗?”顾流安打量着他。过了几秒,他站直身体,“我饿了,就当陪我吃午饭。而且……”顾流安欲言又止,“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要为懋林考虑。”

庄望舒听到顾流安提到懋林的事,神情低落了几分,犹豫片刻,想到自己曾说过的话,最终还是选择同顾流安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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