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什么?”

她望着他,心跳耐不住,惊雷一般。

脱口而出一句低喃,恍若隔世。

前世她做的那条扇穗,正是靛青丝流苏,上悬白玉麒麟。

可她分明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他不应该见过。

归遇发觉她的停顿。

低垂下眼,看着她落下一笑,“怎么了?”

师辞定定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神情变化。

可他看她的眼神干净、专注。

不含杂质。

不是试探。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师辞暗自一叹,说不清此刻心头是什么滋味。

她眨眨眼,借浓密的睫羽掩盖住那一点点失落。

“没有,”师辞摇摇头,定了定心神,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只是有些走神没听清,劳烦大人再说一遍。”

然而微红的眼尾到底是将她三回九转的心境露了个干净。

归遇不明原因,却直觉与他有关。

于是默了下来。

归遇每次不说话而用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眸盯着人时,总会释放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压迫气势。

师辞起先有点怕他。

或者说,敬畏。

而等后来他待她上了心,有心收敛了那份气势,师辞才发现原来他的嘴角天生上扬。

即便是抿唇不言的时候,看着也不十分严肃,反而衬得眉眼尽是风发意气。

再后来,也有不少几次,她见过他对外人又拾起那份威压气势,模样还是唬人,她却不会再怕了。

现下就是这般,师辞目光掠过他心思难测的眼,定在他生相上扬的嘴角上。

一眨眼,抢先说:“大人可是提了要镶白玉?”

没管他是与否,师辞继续说道:“那得请大人自个儿挑块白玉送来了,毕竟我囊中羞涩,好玉我必定买不起。”

“到时勉强做出来了,大人又看不上,岂不白费劳力。”

归遇仍在静静看着她。

师辞也看他,笑意清浅。

半晌,归遇扬唇微笑了下,轻道:“是吗?”

师辞知晓他看穿了她粗劣生涩的胡言伪装,但他既然不问,她便也假作不知。

一摊手,似是遗憾,“身无分文。”

归遇听闻失笑,移开视线嗯了声:“改天给你送来。”

说定了,他转身要走,师辞送他出门。

走出没两步,瞥见身旁随他踏步轻荡的纯白衣摆,师辞脑内一动,忽又提议道:“大人常着白衣,我再给大人做一条黑色的可好?绕金线或是串赤琼,当也是好看的。”

她的身量顶多到他肩膀,同他说话时须得高仰着头,归遇一侧首就得见她如月弯的笑眼,心好像又被什么撞了一下。

“好。”

应罢稍顿,“金线和赤琼,到时一并给你送来。”

他语中含着戏谑的笑意,师辞听闻微窘,没好意思再接话。

不知不觉,子夜过半。

莫嫂与霜儿的屋子都灭了灯,大约是睡下了。

师辞与归遇行至院中,不约而同放轻脚步。

银亮月光铺洒在二人身上,沐得一个愈发温婉,衬得另一个愈发清冷。

归遇驻足,转身低道:“回吧,我就从这儿走。”

师辞仰头望了眼无阻隔的广袤天空,静静点了点头。

转眼却想起来一件事,她忙留他,急促出手,一把抓住他还没反应过来跟上的衣摆。

归遇被她一拽,才蹬上的力又卸下,落地,问她怎么了。

师辞看了眼莫嫂与霜儿的屋子,踌躇片刻,踮起脚尖。

归遇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眼,洞察她的心思,略微俯身,也迎向她。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他俯下的高度,正好是她不用踮脚的高度。

师辞的目光从他平淡如常的侧颜缓缓掠过,不由泛起被体贴后舒心的微笑。

让踮起的脚尖安然落地。

抿唇压一压愉悦,她附去他耳边,“上回与大人打斗的侍卫朔凡,大人可还记得?”

说话间她呼出的温热气息被他的耳廓照单全收,顿时痒意攀附全身。

归遇喉间滚了一个来回,片刻才道:“......记得。”

师辞无所察觉,继续凑在他耳边说:“之前我让他去做一件事,并约定好了以三日为期,到时不管事办得怎样都到妙青阁碰头。如今我这样......最好还是不出门给大人惹麻烦了。与朔凡的碰面,大人如果觉得方便便遣张生面孔去,若觉得不妥,不去也无妨。”

她与朔凡的三日之期外还有一月之约,一月中,能想的办法就多了,她也不想多麻烦他。

归遇先不说行与不行。

想着那侍卫的来历,再一想午后绪止关于京中动向的禀报,答案呼之欲出。

他眼中带笑,“承恩侯府?”

虽然不认为他会想不明白,但他这么快就摸清她的意图,师辞还是不可避免地惊了刹那,“正是。”

承恩侯府,何思楚的娘家。

承恩承恩,蒙承恩泽,看封号也知这多半是个无实权的侯爵。

归遇看着她,突然反问:“承恩侯府和汝阳王府的旧事,你知道多少?”

师辞听闻这样一问,回忆当即涌现心头。

老承恩侯何慕德早在道明年间就过世了,她不识得,只听前世的归遇提起过。

说何慕德是个正直刚毅的性子,虽无大才却嫉恶如仇,而他最看不惯的,恰是那时恶名初现的纪允平。

当初汝阳王府与承恩侯府定下婚事的消息传出,许多人都觉得荒谬不可信。直到一顶喜轿抬着新娘子从侯府门出,一路吹拉弹唱绕过半个京城,将人送入王府大门,众人这才惊觉原来是真的。

这一场亲结得令人匪夷所思,有何慕德的老友也曾去私下问过,但是一概没能得到答案。

也有不放弃一再探究的,得见的却是何慕德一日更比一日沧桑的面孔与愈渐低迷的精神气。

一直到纪允平一案告破,完整的证据被找出来,一干涉事人等皆被抓捕归案,这场婚事的谜底方才被揭开。

原是何慕德在御前对纪允平三天一小告五天一大参的举动惹得纪允平怀恨在心。

纪允平为人阴毒,脑中尽是些不入流的奸计。

恨的是何慕德,他却偏不来“冤有头债有主”那一套,而是盯上了何慕德的一双同胞儿女。

首先他就将目光放在了何思楚身上。

抓了人来,本意是想折辱一番再丢回去,可何思楚肖极其父,宁死不屈的性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纪允平忽就心生一计,当即将人好模好样地送回了侯府,而后许久都不曾再有过什么动静。

直到几个月后,他突然上门求亲。

何慕德怒火中烧就要将人赶出门去,却不想纪允平笑眯眯地拿出一张巨额欠债的单据。

原来这几月里,他设计使何慕德的儿子何思午沾了赌,一步步引诱他欠下巨额赌债。

地下赌坊的规矩是,有钱还钱,若还不起,那便以命相抵。

要报官?可以。

大尧明令禁赌,赌坊的确捞不着好,可一众赌徒,轻则解腕,重则斩首。

赌成何思午这样的,想保命,几乎不可能。

何慕德万万没想到儿子能这样不成器,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将他扭送官府。

该如何如何,他绝不姑息,也绝不容许纪允平趁机要挟。

最后拦下他的,却是何思楚。

原因无他,是为还恩。

幼年时何思楚贪玩,有一回不慎落水,是何思午毫不犹豫下水,让她踩着他的肩上岸方才捡回了一条命,何思午却因为呛水太多留下了病症,这么多年一直咳症不断。

她始终觉得欠着她弟弟。

于是这时候,她决定答应纪允平,换回弟弟幼时救命之恩。

何慕德还是不同意,何思楚却坚持。

他们这对父女,一个赛一个的倔,到最后,父亲没能拗得过女儿。

婚事得成。

后来何思午痛心疾首,挥刀自断一腕以明戒赌之志,如今虽不可能再谋一官半职,但却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书画家。何思楚的牺牲,到底是不算付诸东流,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些事她知道是知道,却不好直言让他知道她知道。

稍一思量,师辞折中道:“了解不多。”

“大人也知道我曾与王妃见过一面,当时从她语中我便觉得王妃与王爷这桩亲有古怪。王妃为人正派,不想嫁王爷也是寻常,且先不说。”

“王妃曾提及王爷娶她是为羞辱,可我观她待王爷根本不上心,王爷不管做得如何过分王妃也都几乎没有波动。直觉上,我觉得这句羞辱,羞辱的不是王妃,而是旁的什么人。”

“所以,”归遇若有所思,“你认为与老承恩侯有关。”

师辞点头,“还有,当我说起邪不胜正,王爷倒台只是早晚,在那之前王妃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时,她却苦笑说,没办法的,她这一生都只能被绑在王府了。”

不是不考虑,而是没办法考虑。

被绑,被什么所绑?

把柄。

纪允平手上,一定有关于侯府的把柄。

的确,前世纪允平下狱伏法,原本所有家眷都得连坐,何思楚却在这时出人意料地拿出一本册子,上面记录着每一个被纪允平强抢来的女子名录,连不忍受辱已经香消玉殒的也不曾错漏。

具体到时间,地点,真假一查便知。

她在此时拿出这样的东西,无非是想要将那些无辜的女子们摘出去,让她们免于灾祸。

何思楚思虑周全,心细如发,为不相干的人都能做到如此地步,却偏偏不曾想过如何为自己脱难。

现在想来,恐怕她也是身不由己。

思及此,两人对视一眼。

这把柄,对何思楚来说是束缚,可对正要着手对付纪允平的归遇来说,却是机遇。

毕竟,敌人的敌人,是为友。

归遇唇间溢出一声轻笑,赞许地看着师辞,“做得好。”

师辞听闻夸赞,心情转好,盈盈一笑。

继而将一支金簪交给他,“这是王妃给我的簪子,朔凡他识得,届时遣个人戴着簪子在妙青阁前的豆花铺坐着,朔凡见了便会上前。嗯......若他还有疑心,与他说‘落霞’二字即可。”

末尾几句显然勾起了归遇的兴致。

就见他笑容清爽,落拓不羁,“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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