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正月日短天寒,枯叶空荡荡地悬在干裂的树枝上,要掉不掉,哗啦作响。

师辞孤身一人向前走着。

有一段路人烟稀少,积雪没胫,她走得艰难。

没在雪里的双腿几乎没了知觉,额前颈间却不断地冒着汗。

不仅是因为用劲,更多是因为,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人。

方才才出莫嫂家门她就发现身后多了属于不同两个人的脚步声,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两道目光始终紧紧落在她背后。

乱发被汗湿,黏糊糊地贴在脸上。

风一吹,寒意沁进骨子里,师辞却也不敢将它们拨开。

一路上,她努力回忆着从前见过的真乞儿模样,模仿他们的行为举止,唯恐被身后跟着的人看出破绽。

走走停停,终于,来到闹市。

身后两人突然上前来许多,师辞抓着裂口碗的手倏地用力,骨节都泛着白。

人多的地方常有扫雪,加之以人气将寒气驱赶大半,一下子就变得热闹暖和起来。

中途路过一家馄饨铺子,是老夫妻两人开的。

夫妻俩是有名的善心人,见师辞衣着单薄冻得不轻,连忙拦下她招呼她去,开锅就要为她下碗馄饨。

师辞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紧张,忙摆手说刚在好人家里吃过,不饿,感谢好意。

没成想话音刚落,后面两人突然走到了前头来,越过她,坐到旁边的桌椅,各自要了碗馄饨。

随即两人四眼直勾勾地打量着她,插入店家与她的交流中来,“这家馄饨的味道可是一等一的好,人家好心赠你,你这叫花子可别不识好歹。”

说罢不等她回答,其中一人兀自对老板道:“再来一碗吧老伯,我给钱,请她吃。”

话说到这份上,师辞若再坚决拒绝可就太引人生疑了。

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将掌心掐得通红。

无奈,只能低着头,压着颈,畏畏缩缩地在边上一桌落座。

等馄饨烫熟的时间里,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她搭话,总也抛些刁钻的问题来问。

好在师辞在清坪坊时真真接触了许多流浪过、过惯了苦日子的姑娘,也曾听她们说起过曾经的生活,如此得以糊弄过去。

馄饨铺子生意好,锅里的水总是沸着,馄饨下锅没多久就熟了,大勺一捞,分开装碗,撒上一些蛋皮和葱花点缀。

当冒着热气的馄饨被端上来,师辞的心却猛的一紧。

突然意识到原来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不同于被故意做得粗糙的脸,她的一双手几乎没做伪装,还是原来的软嫩柔滑,仅是略微用煤灰蹭黑了些。

没有龟裂没有红肿不生寒疮,对于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来说,怎么可能呢?

她隐于桌下的双手握拳又松开,迟迟伸不出来。

旁边提问:“怎么不吃?这天冷,一会儿就凉了。”

一时间,师辞脑中混乱一片,说辞借口找了一堆,很快又被她自己全部否定。

全都说不通的。

她久久不动,边上那桌的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忽地就变了。

师辞自然能察觉到他们的转变。

不能再拖了!

心一横,她咬紧牙关,竟然拿双手的弯节往木凳旁边凸起的断口处擦。

来来回回地擦,哪儿糙往哪儿磨。

直到皮被擦破,直到整手的指节都磨得红肿。

十指连心,痛楚难以言喻。

偏还不能表露半分,师辞咬着牙,似常般回道:“善人见谅,生冷吃习惯了,反倒吃不来烫的了。”

这样解释,倒也还算合理。

边上一人嗤笑了声,收起凛冽目光,低头去吃他自己的了,另一个却不然,仍盯着她,压迫不减反增:“放很久了,已经不烫了。”

说完,探究的视线开始往桌下打转。

“就来,就来。”

应声拖延着,师辞敛眸,忍着疼在伤处抹了几下,让血迹漫开些,又等一小会儿待其干透。

终于舒出一口气,抬手上来。

执起汤匙,开始默不作声地吃馄饨。

那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了她手上。

她的手已然面目全非,那血呼啦的模样,与寒疮破皮溃烂流血一般无二。

两人又是一眼对视,可算是彻底收起了怀疑。

三两口极快地吃完馄饨,付过钱,便率先起身离开了。

师辞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她其实嗓子眼细得很,可在他们面前她不敢细嚼慢咽,只能一个接一个地吞,要不是这馄饨皮做得软滑,怕是都得噎死在这里。

吃完顾不上擦嘴,师辞向店家老夫妻俩道了声谢,便起身,提步向拐角后的兰溪街走去。

她从未一次走过这么多路。

清坪坊的生活虽不富裕,却也从未叫她受过委屈,后来到了靖国公府,归遇待她好,更是什么好的都往她那儿送,说句锦衣玉食也不为过。

师辞不由苦中作乐地想,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常言道先苦后甜,把苦的都吃完,日后就只剩下甜了。

胡思乱想间,葆春堂的招牌映入眼中。

师辞突然重新鼓足了劲,向着葆春堂,快步走进去。

堂中稀稀落落有着几个等候问诊的病人,师辞看过一圈,旋即望向柜台后的掌柜。

迎上去,怯然道:“掌柜,能否给些治寒疮的药?”

掌柜似乎正在做账,闻言抬头,见来人衣衫褴褛,一看就没钱付的模样,当即一板脸,从柜台后绕出来,推搡着她,语中极不耐烦:“没有没有,快出去。”

动作看似粗鲁,落到她身上时却不含几分力。

掌柜果真像宁萝说的一般,将她推到一根圆柱后,那里也果真候着一个身高体态皆与她相仿的姑娘。

掌柜对着那姑娘点一点头,紧跟着,被推出去的人就不再是师辞,而是换成了那位姑娘。

师辞来不及说话,趁在最后一刻朝那位姑娘展手指了指她破口流血的弯节,那姑娘也是个极聪慧的,当即明白过来,立刻用指甲将自己的手也划得面目全非。

对师辞微一颔首,她退出药房。

稍等了会儿,就见先前跟着师辞的那两人从葆春堂门前经过,一路随着那位姑娘远去。

见此,师辞本该松一口气,可她却忽地有些低落。

那姑娘面无表情伤害自己的模样她尽收眼底,还有宁萝,不知道对换了身份的她又将有着怎样的前路,面临怎样的危险。

她无意害人,却不可避免地牵累许多人要因她受罪。

这些债,又要怎样才能还呢。

垂眸良久,师辞无力地塌下了肩。

不过眼下还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她拍拍脸,强打起精神,便听由掌柜的指示,由堂中一药童引着,躬身向后门走去。

路上,药童道:“掌柜让我代他与姑娘道个歉,先前推您那几下,没伤着您吧?”

师辞摇头,轻声道:“是我要道谢才对,劳烦小......”

说着,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小药童,一时顿住。

药童扑哧一笑:“姑娘称我川子好啦。”

“好,川子,”师辞看着他笑了笑,复又道,“劳烦川子一会儿替我谢谢掌柜。还有,川子,也要谢谢你。”

川子腼腆地露出缺齿笑,欢快地应了下来。

待到后门口,川子先拦住师辞,没有直接推门出去。

他从门缝里张望了眼,又附耳过去,敲了两下才问道:“绪止哥哥?你在吗?”

回答他的是两颗石子一左一右击门的声音。

川子这才回身对师辞笑道:“姐姐,我带您出去。”

师辞随即温声回道:“好。”

*

前一天夜里。

绪言火急火燎地回到府上,直冲向归遇住的韶文堂。

见到人,飞速行个礼道:“主子,东西被天家的人拿走了。”

彼时归遇正在看书,翻过一页,闻言颔首:“甚好。”

稍一顿,他抬眼看向绪言,“还有一事,今夜你辛苦些去办妥。”

绪言忙不迭点头,随即归遇向他招手示意他近来,掩手过去低语叮嘱。

听罢绪言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消散。

“是,主子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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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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