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扶术本就意欲除掉汝阳王却苦恼缺了趁手的矛与盾,而他恰在此时送上了门。
或者说,一切本就是注定,管他过程曲折起伏,终要归于同一。
不管有没有应陆无缄的邀约,也不管有没有送去那枚腰牌,纪允平这桩麻烦事,他注定躲不开。
倒是难为这位一惯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演这样一出情绪外露的戏码。
也难怪杨奂宁先前殷勤,原来主仆两个早就计划好了要唱这红黑脸。
看来这棵正面对上纪允平的招风树,他是非做不可了。
不知为何,归遇突然又想起了几个时辰前才见过的姑娘。
今早纪允平甚至不曾应卯,估摸着昨夜里绪言的药下得猛了些,等他宿醉醒来也会浑身困乏无力,没心思再想旁的。
她应该能应付。
莫名心下一宽,随即惊觉自己竟然在御前走神,剑眉不觉稍紧。
眼前扶术还在等他回应,归遇长睫低垂,澹然道:“是臣考虑不周。”
所幸扶术也在想自己的事,没太在意他的神情转变。
见他认下,面色稍霁。
继而放低姿态,几分真诚道:“朕并非不知大尧臣民苦汝阳王久矣,只是你也知道,朕的身份继位本就遭人非议,再者朕登基尚不长久,根基不稳,并不适合再掀波澜。”
归遇听着他刻意的交心之语,目光落在殿前第九级台阶上,略微渺然。
像在听着,又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扶术道:“眼下前朝后宫渐趋平稳,朕又有了你与莫卿这样的忠臣良将,或许的确是时候整肃不正之风了。”
这句说完,他蓦地正色:“靖国公何在?”
称的是象征归家世代荣耀的靖国公头衔,而非他都督府左都督的官职。
走神的归遇神色一冽,瞬间清醒。
回以军礼:“臣在。”
“此事牵涉甚广,影响恶劣,”扶术看了眼早先备好的两块写有“扶”字的令牌,取其一走到归遇面前,“朕现将汝阳王诸事并案,全权交由你主理,其间在京上成卫两千人尽数听你调配。务必查明真相,还天下以公道!”
归遇双手接过令牌,点头称:“臣领命。”
许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容易,扶术停顿一瞬。
片刻,一张深沉的脸透出些轻松来,亲手把归遇扶了起来。
背手回到御座上坐下,途中有兴话家常般:“朕也算你的半个兄长,往后没有外人时不必多礼。”
这话,归遇自然不会蠢到当真,一笑置之。
稍是静默,扶术再开口却问起:“你兄长他走了多久了?”
话题转得生硬,归遇顿了顿才道:“八年。”
“八年......”扶术倒是自在,面露些些怅惘,森重的帝王威严散尽,仿佛只见高处不胜寒的孤寂,“颂和都走了八年了,这八年里,朕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了。”
归遇眸子一沉,没接话。
先道明帝的祖母乃是归氏女,道明帝幼年养在祖母膝下,祖孙两个十分亲近,故而先帝在时归家与皇族扶家的关系,其实远比现在要紧密许多。
归逶与扶术年纪相差不大,学玩都在一处,又各自聪慧,自然惺惺相惜。
归遇记忆中,他们两人也的确是要好的。
可观登基后的扶术对他亲近有之防备更甚的态度,不由想倘若兄长没出意外而承了归家,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还能有几分像从前?
长兄祭日从未见他有过片刻缅怀,现在在他跟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难免心下讥讽。
“朕与颂和相识那会儿,你才有......这么点高,”扶术还在说着,往自己腿边比了比,袖口金龙一晃而过,与记忆中许多年前他摇中的那支糖人很像,“一晃眼,朕的东羲都不止这么高了。”
“说来朕还曾经与你兄长说笑,说等咱们各自孩子都大了,就让他们结亲。若颂和还在,生的小子必定优秀,东羲应当也会欢喜。”
归逶是归遇永远不想提及的痛,扶术当然知道,感怀往事也并非要他回应什么。
点到为止,已是足够。
于是有意无意说完后,扶术看一眼归遇,话锋再转:“说起东羲,你许久没见她了吧?”
提到长女,帝王眉眼间添了几分真切的柔软:“几时得空跟朕说一声,朕让杨奂宁送她到你那儿。她可与朕闹过几回要见你了,这丫头如今泼得很,正好你的话她当还算听得进去,你便多劳神,替朕收收她的性子。”
东羲公主扶华,出生在道明十七年时,母亲是老太傅元当先的嫡长孙女元映晴,乃是道明帝为彼时还是宁王的扶术精挑细选择来的正妃。
父母皆尊贵,无疑是天之娇女。
先帝在世的末尾几年归遇几乎都在外征战,也就最后几个月与当时还是郡主的东羲见过几回,然而或许天生投缘,见得不多并不妨碍东羲喜欢缠着他,先帝也乐于见扶家归家亲近,自然不会阻拦。
而当扶术继位,到底不像先帝信任归家,他既有心疏远,归遇便不会上赶着凑去招人嫌。
但他与扶术间的隔阂与东羲无关。
确实有两年不见了。
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归遇因提及兄长而生出的沉郁散掉几分:“陛下决定即可。”
但到底疲于这些那些说一藏十的博弈,说罢透过窗望了眼天色,径直行礼告退。
该说的都说完了,饶他不说扶术也预备叫他回去了,于是听闻一笑:“是不早了,你去吧。”
然而等他转身,忽然又似不经意般问起:“怎么......不见你的折扇?”
那把折扇是归逶亲手做给归遇的,自从归逶死后归遇从不曾离过身,今日却不见,他早朝时就发现了。
归遇脚步一顿,正要作答,脑中倏而闪过的一景却让他瞬时改了回答。
“......扇骨有损,正在家中修复。”
清冷的眸子里染上异样的流光,他回身正对扶术,看着居高临下的帝王,蓦地加上一句:
“毕竟是兄长遗物,臣见不得它有半点损坏,陛下知道的。”
语气分明很平静,扶术却敏锐地感知到了些许肃杀。
他立刻警惕,如炬目光直直盯向在殿堂中央站如松柏的年轻男儿。
目光相接,各不相让。
僵持一会儿,归遇却倏忽垂眼一笑。
变回那个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懒洋洋地躬身行礼,不卑不亢:“臣告退。”
而当出了皇宫,那点笑意瞬间消散,他疾步甩开尾巴,招来绪言吩咐道:
“去把陆无缄叫来。”
适才他看到的,分明是扶术当着他的面把那把折扇摔向地面,如同对待草芥一般,冷眼看它四分五裂。
*
纪允平是在辰时过半时回到王府的。
他脚步虚浮,精神也不济。
然而步入后院,还是不忘支个侍从去喊他昨儿带回府的舞姬。
师辞听闻传唤时正在同朔凡叮嘱着什么,闻声看了眼门外,应了声稍等,随后压低声音对朔凡道:“都记清了?”
朔凡神情凝重,重重点了点头。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说太多,最后说道:“若你当真盼着王妃好,还请务必慎重对待我方才与你说的。”
她以自保的由头自何思楚处诱来了个精锐,真正的目的却并非为自己,而是为尽力扭转前世何思楚的遗憾。
倒也巧,这朔凡正是前世何思楚身边正了名的侍卫,衷心无需猜忌。
个中利害关系,她已经将她能说的通通都与朔凡拆解分析了一轮,至于朔凡信不信做不做,她没有十足把握。
尽人事,听天命。
说是这么说,但事关恩人前程,她不免有些紧张。
正想再确认一回,却见朔凡忽而跪地抱拳:
“姑娘大义,朔凡定不负所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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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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