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那日，早上起来，林心月将阿娘提前给她编的平安结放入一个香囊中，置于里裤的小兜，打算贴身戴上一天。
秦府的主人秦远明早早地出了门。
对于秦府主子和容县百姓来说，上巳节是热闹的节庆，有祓禊之礼要参加，要穿华衣、吃美食，要沐兰汤、祈平安……可对于林心月来说，现如今的上巳节不过是比寻常更忙碌的日子罢了。
早早地，林心月就要到秦夫人身边的婆子那里领新摘的石榴花回来。等秦湘虹起床，服侍她洗漱完，精心打扮了，再给她簪上新鲜的石榴花，簇拥着到秦夫人那里请安。
秦夫人准备了荠菜煮鸡蛋，给留在家中的秦湘虹和秦天霖吃。荠菜煮鸡蛋也是上巳节的一个传统，有祛病去灾的寓意。
上午，林心月同春燕跟着秦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一道，给府中的主子们编平安络。林心月需要编许多个平安络，好在今日内能够数围着秦湘虹的床帐挂上一圈。
午饭前，林心月同春燕还要备好兰草和热汤，让秦湘虹好好地泡上一个兰汤浴。
下午又要置备浸过兰草的水，用柳条点了，仔仔细细地洒遍秦湘虹的屋子、院子各处。然后接着编平安络。忙到几乎天黑，才能编够秦湘虹要的数。
最后服侍秦湘虹用完晚饭、洗漱收拾好上床，忙碌一天的林心月才得以歇口气。
上巳节后的第三日，刚主持完容县祓禊之礼，还没春风得意两日的秦远明，这日便大发雷霆。
外出半个多月的秦天玮和管事终于返家了。那单原以为大概率能成的生意，没谈成。
知晓秦天玮到家的第一时间，秦夫人就让人去通知了秦湘虹和秦天霖到正院，一道给离家半个多月的大儿子接风。
秦湘虹高高兴兴地赶到了秦夫人的院子。
之前秦天玮离家的时候，答应给她从顺州带一套首饰回来，要最时兴名贵的那种。顺州是大城，东西定比容县的不知能好上多少。
到了正院，秦湘虹径直进了屋。林心月和春燕同其他丫鬟婆子一道，立侍在了门口两侧。
秦远明和秦天玮在的时候，除了秦夫人的贴身嬷嬷，其他下人们除非主子喊，一般都不进屋服侍。
然后林心月就听见了屋中传出来的争吵。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皆不敢出声。
“简直是欺人太甚！”秦天玮气得咬牙切齿，“不过是区区一六品官而已！”
此话一出，气火中的秦天玮没注意父亲秦远明微微变了脸色。毕竟秦远明如今也只是七品县官，连他口中的“区区六品官而已”都还没到。
秦天玮虽参与管铺子账务半年多，此次却是他头一回为了生意亲自出马。此前说实话，他对铺子上的生意并不上心。
玩乐了十几年，让他沉下心每日管着铺子账务进进出出，今日又卖出了多少货物，赚了几钱银子这些小事，他是丝毫不感兴趣的。
此番顺州有一单大的采买，金额三百两，若成功拿下这单生意，少说能赚一百多两。为了显示自己对这单生意的重视，秦天玮这才决定和管事一道去一趟顺州。
去之前，秦天玮从没想过还有谈不下来这单生意的可能。毕竟以往容县周边乃至整个宣平府的绸缎生意，以他们秦家一家独大。以往只要提到秦家，哪方不多少卖他们个面子。
即便到了顺州，刚开始谈时秦天玮也觉得信心满满。结果临了，对方告诉他，单子落到了另一家商行头上。
秦天玮怒不可遏。
后来还是管事同对方多加打听，才知晓接下单子的商行背后是一个什么州的通判。对方模棱两可也不肯再多说。
秦天玮一日都不肯多待，带着一肚子的气就回来了。
知晓了前后经过的秦远明，看着跳脚的秦天玮，同样满面阴云。
的确，一个州的通判，区区六品官而已，就已经能压在他头上。
秦远明想到了从前自己与其他同僚相处的情景。
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以往他前往州府述职，或是参与州府官员的大宴小宴，知晓他出自卫阳府秦家之后，即便他只是个七品县官，那些官阶比他高的同僚，皆待他以礼遇，话里话外皆是他有背景靠山，高升指日可待。
可九年过去，他还在容县这个山旮旯角落待着。
随着嫡兄秦远宏在朝中的步步高升，每次去州府，秦远明都越来越感受到别人目光中冰火两重天的异样。
一方面是他背后秦家的日益强大，另一方面却又是他风雨不动地在容县挪不了窝。
并非只有秦湘虹，乃至秦天玮和秦天霖对秦家的不热衷。秦远明自己，又何曾对秦家没有怨念呢。
他当初到容县当县官，是有秦家，尤其是嫡兄秦远宏帮着运作的不错。可当初秦远宏也说了，在容县先当着。
然后呢？
年纪比他小，入官场比他晚的三弟秦远学，现如今也混得比他好。是，谁让秦远学是秦远宏一母同胞的亲弟呢？
可隔房的堂兄弟秦远兴和秦远亭，不也比他官阶要高了？
他同秦远宏好歹是同一个父亲，难道不比秦远兴和秦远亭同他的关系要更近么？
还是说，只是因为他是个庶子。
这回跟一个六品通判争一单绸缎生意都争不过。不管对方或买家是否知晓了其实他这个秦与卫阳府的秦，乃至京城的秦，并非那么紧密，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分量还太轻了。
“好了，丢都丢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秦远明沉着脸，大声呵停了还在嚷嚷着买家狗眼看人低和对方商行无耻的秦天玮。
秦天玮倒不是多么心疼没赚到的一百多两银子。虽然这已经是许多人家一辈子都攒不到的身家，但他从小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一百多两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多得不能想的数。只不过他出发之前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把握十足，这又是他第一次亲自出马，却落得这样的收场，让他的面上很不好看，这才叭叭地发泄了许久。
听到秦远明的呵斥，他撇了撇嘴也就停了。
“做生意哪有永远成功的时候。这次丢了就丢了，想想以后再有机会怎么抢到手才是要紧。”秦远明沉声说道。
“是啊是啊，丢了就丢了，机会还会有的。”秦夫人见丈夫长子都是怒意满满的样子，赶紧顺着秦远明的话头安抚两人。
“怎么抢到手，那得您能升官儿啊。”秦天玮暗自撇了撇嘴，心里嘀咕道。在他看来，这次没抢下生意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的后台比自己更硬。
秦湘虹听了半天了，见父亲和大哥终于掰扯完了，她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大哥生意没做成，那你答应我的首饰呢！”
“什么首饰？”秦天玮对上秦湘虹的视线，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湘虹气急：“你出发之前答应我的！从顺州给我带一套名贵的首饰！”
她在容县哪里买得到什么好东西，便是有钱也没地儿买去。
以前回秦府的时候被秦府的几个堂姐妹笑话她土，她十分生气，看着她们的衣裳首饰样式也眼红。自那以后父亲去州府出公差，或者秦天玮去哪个大的州城玩乐，她总央着他们给自己带东西。
秦天玮出发去顺州前，她还特地求了他的！
秦天玮反应过来。生意被人抢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在顺州游玩逛铺子，更别提记着给秦湘虹买首饰这样的事了。此时被秦湘虹质问，他只一脸不耐烦地挥挥手，“没有！去去去。”
“你答应给我带首饰的，你说话不算话！”秦湘虹“蹭”地站起来，对着秦天玮吼道。
然后又转头向秦夫人告状，“娘！你看大哥！”
秦夫人赶紧起身走过来安慰她，“你大哥这回事情没办顺，赶着回来，没顾得上。下次再让他给你带。”
秦湘虹丝毫没被安慰到，仍跳着脚，“我不管！我就要我的首饰！”
原本难得安静坐在一旁凳子上的秦天霖也跳下了凳子，跑过来大声喊：“我也要礼物！姐姐有礼物，凭什么我没有！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礼物！”
“有你什么事！你给我闭嘴！”秦湘虹心情本来就差，被秦天霖一掺和，转头朝着他吼道。
秦天霖从小被她吼惯了，丝毫不怕她，仍大声嚷嚷：“凭什么你有我没有！我就要！”
然后姐弟俩又瞪着眼，四目相对吵嚷起来。
秦远明坐在首座，被女儿和小儿子吵得额角青筋直跳。但女儿和小儿子尚小，他从来不呵斥他们，只闭上眼睛努力在心中顺气。
秦夫人一手拉一个，秦天玮大声呵斥让他们两个安静点。屋外的林心月等人只听见屋内的喧嚷比之前更甚。
好一番吵嚷之后，秦夫人终于用今年内一定给秦湘虹买首饰和给秦天霖买礼物的承诺，让两人逐渐平息了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林心月服侍的时候，打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又触怒了仍在低压状态的秦湘虹，平白吃苦头。许是她实在小心，万事做得周到，除了挨了秦湘虹口头几句骂之外，倒没再生出什么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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