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帷薄雾笼在似曾相识陌上边,鸟雀静落残雪,又被惊飞高远。
这里是都城官道宁泽街,商行遍布,白日里人头攒动,车马络绎。
此时方晨,隆冬的初阳懒洋洋地散落人间,风起时带过酒招猎猎,人声暂歇,望去车马零星,一派安静祥和。再过几个时辰,就该热闹起来了,不急这片刻。
远处忽而传来促而紧的马蹄声,割裂了清晨的平静。
茶馆里的小二揉着睡眼向门外望去,刚巧碰上一队人马疾驰过。
他们驶得过快,又因茶馆小二方醒,未瞧清楚,只听街上起早的百姓惊着退避,接着几位身着戎装的士卒骑着或黑或棕的骏马就过去了。
马过还有晨风,冷冽中夹着霜雪,一下让迷迷糊糊的茶馆小二清醒了不少。
他打了个激灵,望向人马去处。
宁泽街尽头,皇宫。
大清早地往皇宫去,还这么火急火燎的模样,要么报喜要么报急。
也可能是脑子有点毛病。
毕竟现下谁人不知当朝的是一位还未及冠的小国主,心地仁慈得有些软弱。
几日前,朝中一位掌财务的大臣犯了事,据说是让国库中三万多两白银无故流失。但毕竟话不经传,可能传着传着就歪了,那大臣究竟是弄错了多少白银也无人确切知晓。
可是先王,也就是现下小国主的父皇,法纪严明,是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就当众说纷纭,以为小国主会就地将那大臣执法时,他却将那大臣赦免了,还道钱物可损,人心不失。
虽然那点钱对国库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这也太……
也不知先王知道此事,皇陵中棺材板会不会压不住,反正将先前随着先王的那些大臣气得够呛。
能怎么办呢?先王遗孤,现今国主,宠着呗。
这下好了,虽然无人敢光明正大地议论一国之君,但私地里也就将这国主当作了个无用的小孩子。若是犯了事,小孩子嘛,能怎么样?
茶馆小二咕哝了一声:“急什么呢?”冬日清晨的风大有皴脸之势,他连忙关上窗把脸缩了回来。
彼时,皇宫文凌阁。
这里是小国主的书房。院落中池畦花草俱全,因着前些日子才下了雪,残雪未消,静静伏在白梅树梢及墙角,琉璃屋瓦上也缀着碎白,给金碧中添了几分淡雅。
千谕白抱臂靠在白梅树边,百无聊赖地逗弄着树上金丝笼中的鸟雀。
那只手看上去瘦白风流,只会这样赏风弄月。可是他刚刚用这双手,生生折掉了一位太监的手腕。
那太监此刻就跪在他面前,几欲落泪,忍着痛求道:“大人行行好,我、我、我再也不私下拿苏……不是,国主的东西了。奴、奴婢万死,求您饶过奴婢……奴婢家中有八十老母……”
千谕白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道:“谁说我要杀你了?你家中老母与我何干?”
他语气里带着笑意,又有几分无奈,乍一听上去有些懒洋洋的意味。
但太监以为他在讥讽自己,刚欲辩解,听那祖宗又道:“拿出来吧,还偷了什么。别藏着掖着企图再顺走一点了,我也不用你给我,自己送到御前去,在国主那儿认错。”
太监:要不您就地把我斩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抬了一下头,看见千谕白的目光从透薄的眼皮下垂下来,落在自己宽大的袖袍上。
他冷汗直冒,匆忙把袖中暗袋里的玉器拿了出来,因着慌乱还翻错了好几次,因一只手腕被折断了,他便单手颤抖着供给千音。
千谕白看着那玉器蹙了一下眉。
那可是国主最喜欢的“与青山”笔山。胆子真够大的。
还记得半月前,一个小宫女毛毛躁躁,把这笔山擦污了,被国主念叨了好些天。
如今要是没了,查到这太监身上,多半小命不保。
他沉默了两秒,接过“与青山”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吧。”
太监不敢动。
千谕白:“?”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说,你可以走了。”
仍然不动。
千谕白懂了。
他酝酿一会,状似山雨欲来地道:“我让你滚!”
太监忙不迭地滚了。
千谕白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懵。
贱得慌?
他欲转身回房,不经意瞥到了在房门口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他往前走了几步,那小宫女畏畏缩缩带着颤音道:“愿……愿安大人… ”
愿安居是前国主在位时设的一司,主干什么、权力多大,无多少人知晓。
有人说,愿安居是专替国主杀人的。
有人说,愿安居就是个闲职,国主设着好玩。
也有人说,这是为那些本该做下一任国主,却因某些巧合,错失这种机会的人设的。
……
众说纷纭,愿安居也因这种不知晓,无端增添了几分神秘,连带着前面几任愿安居之主,也不被人接近。
如今,千谕白是这愿安居之主。
但他性子不错,见人总是一副礼貌的模样,所以宫中的宫女太监都不怎么怕他,倒是个罕见的。
就在方才,这小宫女还在和他调笑,问春日何时得近。
然后就见那太监鬼鬼祟祟走过,千音总觉着有些眼熟,叫住问了几句话。
一问便问出了破绽,千音一阵无名火,也没顾忌身边还有个女子,就折了他的手腕。
这下好了,虽然消了气,但给小姑娘吓着了。
碰上小宫女畏惧的眼神,他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滋味。
小宫女看见面前高高瘦瘦的人伸出手,投下一片阴影。
她低下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完了,到我了。
但她感觉到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那只手手掌有些薄,可能是因为太瘦了,身子难存得住暖气,连带着手指尖和手心都有些凉。
而后,一个带着笑音的嗓音从上方传来:“他犯了错,所以被我惩罚了一下。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不做坏事的人,也会让人治好他的,怕我干什么,笑一笑嘛。”
小宫女被说的有些晕,莫名觉得这人声音好听得紧,像春日早晨拂过花枝的清风,刚刚折断那太监手腕的事,仿佛也是太监的不是了。
待她抬起头,千谕白已收了手,青蓝暗绣银的箭袖从她面前闪过,随即是门板相磕的一声,大概是进御书房了。
千谕白掩上门,撩起一层薄帏,看见苏璟玖仍端坐在桌案前,不知是没注意到他的到来,还是注意到了但不想搭理。
苏璟玖便是当朝国主,前国主的太子。
虽然外面对他有议论,但这人确实生得一副好皮相,不同于千音的丰神俊逸,他眉骨有些高,低头时会压出一片阴影,几分英气傲然。此时他微微低着头,多了几分安静的气质。
千谕白转过身,去了一旁的隔间。
他用细绢擦了擦笔山,确定没有污点后放了在之前摆放的柜子上,又将那毛笔放回笔架,才捧起一本书卷,倚在椅子上边看边休息片刻。
香炉中不知焚着什么香,让人有点懒洋洋的,书房里一墙隔着二人,没来由地有几分空旷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千谕白都有几分困倦了,忽听门开了,有人的脚步声由门口及近。
千谕白眯了一下眼,搁下书卷从隔间探出个头。
是他愿安居的探子尤星。
千谕白倚着柜架,听那探子请了安道:“傅雁都主昨夜寅时已候在城门外,今早便有士卒去了国师府,说都主一行人早朝前便可到宫中。”
国主似愣了一下:“去找国师?”
当朝国师名金瑀,先国主殁前考虑到太子年幼,便下了一纸诏书,命在小国主及冠前,由国师弼辅朝政。
说是弼辅,但依朝中大势看,主权还是在国师手中。
所以先派来的士卒去找国师也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
傅雁都主金闻舟还是国师之子呢。
千谕白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嗓子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笑声,分不清到底是嘲是笑。
要说这金闻舟,还与他有些渊源呢。
他幼时去了国师府,与金闻舟相知相熟了八年,后来又因一些机缘,他来了宫中,金闻舟去了东北傅雁陪都。
但不管怎样,有要事去找国师而不找身为国主的自己,饶是谁也不太舒服吧。
千谕白听尤星应道:“嗯,没错。”
苏璟玖虽未及冠,但毕竟也十九岁了,这种事心里再不舒服也不会像少时一样当面就表露。
他沉吟了片刻,嗓音有些沉:“若是他们早朝前到了,让他们来上早朝。”
“是。”
尤星走后,千谕白从柜架后绕出来,打趣道:“看他找国师不找你,心里不舒服,想挫挫他的锐气?”
苏璟玖把笔搁下,似被他戳穿了一般有几分尴尬:“也……不全是。不是说当年这金都主一上任,就把原先在北疆烧杀抢掠、无法无天的夷人往东北赶了四百多里,英勇善战,美名传遍大疆。所以我想见见他,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物。”
千谕白点了点头:“嗯,说的不错。对了,他去北疆那年只和你一样年纪。”
苏璟玖:“……”
千谕白有点想笑,又想起来:“哦不对,还比你小一岁。”
苏璟玖不想活了。
他状似反思地揉了几下眉心,避开了这个话题:“待会早朝你去吗?有你在我把握得好分寸。”
千谕白……
千谕白不是很想看见金闻舟。
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转过头道:“我愿安居中的鸟该喂了。”
苏璟玖:“……你养过鸟吗?”
当然没有。
骗小孩的。
但千谕白会承认吗?
答: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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