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郑良生摸了摸他脸,笑答道,“少君率真性情,我喜爱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
孟固这才舒展眉眼,又开始沾血破咒。他此番做了准备,倒是未被兄长灵力逼回原形,只是孟涯留下的后两道符咒易破,破咒之后却徒留狂风阵阵,竟未见其人。
孟固拉下脸色,朝郑良生冷声道:“你瞧,我便知道他所言皆是空话!虽说凭我的本事,定不会遇上生死险境,但他这般诓我,也难免叫人心寒。”
郑良生亦是皱眉不解,他心中暗道:怪了,若按灵虚道长之言,孟大哥应当不是空口白话之人,况且此符又涉及亲弟安危……可他为何未至此处?
只是他见孟固低眉垂目,知他嘴上不说,心里定是难过,于是开口劝道:“他定是有要事在身,少君不如再等上一等……”
孟固这回却未发怒,只将双目一闭,郑良生凑近去瞧,见他眉间隐隐有些发红,猜他正在施法,便也不作打扰,只是静静地坐他身侧,隔了许久才见孟固皱眉说道:“不对,他不在凡间。”
这人喃喃自语道:“怪了怪了,我虽知兄长本领高强,可他这回却去了何处,为何连灵虚老道都不知晓?若是他不在凡间,难不成……”
是在那灵犀石内。
孟固面色微变,转眼望向郑良生,见他目露担忧,便伸手握住他手,口中却是低声回道:“良生,或许这回反叫你说对了……难不成真是你我先入为主,自作聪明?”
郑良生未有答话,只是他二人静默许久,又听孟固潇洒道:“罢了罢了,管他作甚,总归情也好、狠也罢,皆是他二人之债,又与我等何干?我可管不得这许多,只听你言等上三天,若是三天后无甚消息,我便亲赴一遭,总归先将你那恩公救出再说!”
听他语焉不详,郑良生也未有多问,只这般过了三日,他心思渐淡、期盼愈消,这日午后见孟固从窗外翻回,便将手中安胎药放下,又同孟固问了一遭,只是随后努嘴佯怒道:“少君怎么喜做梁上君子,回回进屋都不爱走正门?”
孟固伸腰展臂,口中随意道:“我这般操劳,还不是为了良生梦中之诺——”
郑良生未及反应,忽又听他正声道:“良生,我兄长即刻便至。”
“咳咳——”郑良生猛地一呛,瞠目疑声,“这、这……”
他含糊了许久,也未出一问,孟固见他这幅呆样,亦是笑出声来:“你怕甚么,他又不会吃了咱们!”
“可是,你大哥不是未在凡尘?”
孟固听言笑意微收,他并未直答,反是朝郑良生摇头念道:“我兄长本事大的很,三界六道、七海八荒,皆任他遨游。我今日一探,又觉出他灵息仅在百里之外,想是他回了人界,既是如此……”
他话音未落,便浓眉一皱,即刻闪身至郑良生身侧,那人还未觉出异样,便觉面前阵阵冷风吹过,耳侧亦听得窗槛吱呀之声,待他回神之际,已见面前多了道高大身影。
郑良生尚未抬眸,心却暗诽:怎么这兄弟二人都不爱走正门……
“——灵力虽长然劣性未改,符咒尚精却恣睢难教。”那人似是微微一叹,又道,“少君久居灵境,确该往人间历练一番。”
郑良生心中一顿,只觉此人声如磐玉,确似当日梦中所闻,于是循声望去,只见其人白衣如故,英姿挺拔,凛凛然有玉树之姿、巍巍乎若苍松之态,又因其面上无有当日狼狈血渍,更显脱尘气派,令人望而生畏。
郑良生不觉退后一步,紧挨在孟固身侧,心内亦是打鼓道:怪了,我当日在梦境中见到孟大哥,只觉其人温文尔雅,非是难近之人,怎么今日再见他……却觉遍体生寒?
郑良生尚在疑心,忽的眨了眨眼,想道:我当初入梦是因身上这枚内丹,那当日梦中所见……莫非也是青蛇恩公从前所见?原来如此……我是在他的梦中,难怪会觉得孟大哥惹人亲近。
他这般想罢,心中又对那青蛇多了几分同情。
便在此刻,忽听得孟固戾语道:“兄长与我少见,若说管教,也只有灵虚老道尽心教导,你又何曾管我束我?我自认未做错事,为何兄长甫一见我便出此恶评?”
他此言颇为狂放,郑良生听罢不由心内发虚,忙扯手拽了拽他衣角,却被孟固伸手捉住,那旁孟涯亦是注意到他二人动作,一双冷目直直瞧来。
郑良生吓得不敢动弹,只低头靠着孟固后背,由他兄弟二人相峙静对,便在此时,却听得孟涯轻笑一声,随之轻喟道:“少君还是未化人形时惹人喜爱,如今这般固执己见、难进人言,当真是——”
他此言一出,孟固心内厌烦愈盛,他天**逍遥、喜自在,心内虽钦佩兄长法力,但也觉其无心无情、无爱无恨,实是自持得可怕,亦存了不屑之心。只是他自知法力不及兄长,又不愿在郑良生面前露怯,只得假作应和道:“我已在人间历练,兄长说教之言可以休矣。”
“这便是你的历练?”孟涯笑意不变,只是淡淡地扫了郑良生一眼。
郑良生心头一骇,竟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其实细思起来,孟涯的目光并非轻蔑厌恶,却自始至终带了一种漫不经心的漠然,郑良生垂目妄思,心中不由念及古人之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在这些得道仙人眼中,自己这般的俗世凡人,是否就如朝菌蟪蛄一般?
他心中忽起一阵悲怆,又抬眸去看孟固侧颜,见其皱眉怒目、咬牙憋气,心内却渐渐平息下来,暗道:任这仙长怎般看我都不要紧,便是蚍蜉撼树,飞蛾扑火,我亦甘之如饴。
孟固亦是冷声道:“我不如兄长,今世既不能登仙得道,又为何不能快活一遭?良生非是我的历练,乃是我心之所求,兄长不必多言了!”
“非是……历练。”孟涯忽又开口,缓缓复念了一遍,随后又扫了眼郑良生小腹,继而挥袖一笑,又在桌前随意坐下,转言道,“那符咒是求救之用,你为何突然破咒唤我?”
孟固隐怒道:“我三日前破咒相唤,而兄长今日才至。想来真遇险境,它亦不是求救之用,乃是兄长为我收尸之用!”
“我先前不在人界,难以赶回,更何况以少君之力,众妖间鲜有敌手。”孟涯抬眼接道,“为兄对你很是放心。”
孟固轻哼一声,不欲与他争辩,反是单刀直入道:“兄长先前说是闭关修炼,近日又去了何处?良生先前遭一蛇妖附身,那妖物狡猾得很,破了兄长赠我的宝袋,又盗了灵犀石而去,我苦寻多日皆未寻得……兄长既已来此,不妨解释解释,为何那灵犀石会缀在你的腰间?”
孟涯听言假作惊诧,只将宝玉从腰间扯下,朝孟固说道:“机缘之下,偶得此物,我知其是老友物件,正欲前往积山相还,若是少君想要……”
他抬手一挥,那玉坠便飞至孟固跟前,孟固抬手拿过,又听得孟涯说道:“既然如此,便由少君替我归还。”
孟固皱眉不语,他将灵力渗入其内,却未发觉有何异样,只得静立不语。
而郑良生在他身后瞧见此物,面露急色,口中不由催促道:“少君,这……”
“怎么?”孟涯笑意又起,“莫非少君不愿?”
孟固被他一激,这时也不顾先前之约,只将双手一捏,心中默念咒诀。
那头孟涯见他如此,面上笑意不变,只是双眸渐冷,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二人。然而孟固咒诀已掐,却不见灵犀中残魂出现,他这时才惊疑道:“兄长,你杀了他?”
郑良生面色一白,急忙伸手覆住那玉坠,口中轻唤了一声:“恩公……青蛇恩公?”
自然无人响应。
隔了良久,才听孟涯出声:“他同你们说了甚么?”
见兄长不再试探,孟固也只好撇嘴回道:“他恨你恨得要死,今生今世都不愿再见你一面,更不愿受你胁迫,只想一死了之。”
“胁迫?”孟涯顿声道,“倒是有趣。”
他这时又站起身来,双目缓缓扫过二人。
郑良生心中仍是悲愤,这时也壮着胆子迎上那人视线,却见其眼中似起波澜,只是片刻后又化作寒潭一片。
孟涯轻叹一声,又朝孟固说道:“少君灵力不俗,已不需我刻符庇护,只是你年岁尚幼、心性不佳,还需多加历练。”
言罢又看向郑良生,别有深意道:“既是命中情牵,少君可莫要中途变节,否则……于人于己皆是有害无利。”
孟固还当兄长此言是在讥讽自己,便不耐道:“我可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孟涯笑道:“如此便好。”
他手指一动,那玉坠便轻易落回自己手中,孟固还待开口相问,又遭他递眼警告。孟固却是肆然不顾,还欲张口,却觉喉中声音尽息,他面上怒气渐生,又听孟涯摇头道:“修行在静,你便是无有远志,亦不可懈怠松劲。此咒名曰‘束心’,赐予你身,助你修炼之用,唯有心平之际方可开口。”
他见孟固极是不忿,又笑着补充道:“此咒之上仅有我三分灵力,你若是勤加修炼,不出百年便可破除此咒。”
孟涯说罢,拂袖便走,却听身后之人喊道:“孟仙君——”
郑良生面露犹疑,但想到青蛇恩公先前那副苦痛模样,仍是大着胆子说道:“恩公说他神魂渐散,命不久矣,孟仙君可是、可是将他……”
那人静立良久,郑良生见他不答,心内悲悯愈重,不想却见其微侧过身,冷言道:“他的生死皆由我定,又与你何干?”
他自现身后便是一副平静之态,唯有此言中隐隐透出怒气,郑良生听罢心惊不已,即便叫孟固护在身后亦是忍不住发抖。
而孟涯也未多留,挥手之间便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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