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冥堂

大雾弥天,寒气杀人。

江劲月踩得花盆底并不算稳健,有限的视线里探来一双小巧的刺绣花鞋,袖管被轻轻扯动三下。

稚嫩的童声从下边传来:“姐姐,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哥哥。”

出嫁小娘手腕上挂着金铃,纤细的血管在小臂上透出蜿蜒的青。这孩子皮肤白皙至极,眉也白,发也白。呼吸之中皆露出浓浓的病态。

她转着淡淡的瞳仁,瞧向萧潜在盖头边说了什么,才把神娘子的手交给她。

院子分三进,一进比一进暗。长廊曲折一眼望不到头,两侧纸扎人托着蜡烛,贴满黄纸,仿佛引导江劲月步步陷入泥泽。

出嫁小娘走在前头,严肃精美的木梁前显得更为年幼:“姐姐,你的手好暖呀,像哥哥的一样。”

江劲月屏息敛声,他隐约听见金属的敲击声。规律,绵长,不像是武器里的刀枪,且随着走近愈发明显。

女孩儿也不在乎江劲月的寡言,兴奋地说:“我哥哥是个很好的人,他可厉害了。和齐天大圣一样,是从天上下来的,会化形隐身。可就是爱睡觉,睡觉时还要把我关起来。说什么药啊人啊的事,没人陪我玩了。姐姐,你以后能找我玩吗?”

江劲月默默牵紧了抓着女孩儿的手,无奈不能暴露声线,所有疑虑都往心里埋:“药,人,关起来,隐身?这孩子又是天生胎疸1,该不会,,,”

“姐姐你看,哥哥又变公鸡了!”

出嫁小娘拉着他跑起来,江劲月看着眼前两列僧人,终于明白那是诵经击钵的声音。

正堂的门户大开,巨大的白剪纸拼出一个“冥”,公鸡的翅膀被束住,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转过头来,凝望着江劲月。

像极了它身后的那个男子。

男子挥一挥手,扳指抢眼。四周立即安静了下来。一件件袈裟默契地起身退出去。

很快只剩下老管家,走上前来:“请小姐,神娘子登堂。”

女孩儿啃着手指,躲到江劲月的腿后,小声嘟囔着:“怎么又是他,,,”

“雪儿小姐,早上答应老奴的,不能毁约哦。”管家连哄带骗,三人到底是走上台阶。

“啊!”

一阵铃铛乱响。

“小姐小姐!怎么了!”管家看着跌下去的孩子就慌了神。

江劲月近水楼台,捞起雪儿。

他摸了摸孩子的头,蹲身下来给她整理衣服。

管家走近的时候,恍惚间听见他用气声说:“这样,姐姐每天都陪你玩。”

红木椅上的严员外差点跳起来,他偏头看了眼身后男子的脸色,又被钉在了原地,嘴唇不受控制地颤动,最后只憋出一句:“快,快进来吧,别误了吉时。”

女孩的眼睛亮亮的,不顾大人阻拦跑进了冥堂,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向爹爹,只是蹿到盆景边,折兰花。

婚礼还在推进。

“一拜天地!”

江劲月能感觉到身旁人都蠢蠢欲动,门边的两个大汉目光滚烫,扎在前胸后背。看来是怕神娘子逃跑留的打手。

“二拜高堂!”

高堂右位的纸扎人披金戴银,绸缎覆身,相貌描得端庄,红唇翘起,和她旁边的活人对比鲜明。

“想来这位美髯公就是严员外。汗如雨下,心不在焉,紧张他的女儿还是紧张后面这位?”

江劲月的目光再次移到扳指上,这次彻底看清:“羊脂玉?北朔用得上这种料子的,除了皇室,只能是侯爵。冰山,大漠,十一年前爬上位的,,,是熊烈。”

麟阁检察天下暗事的好处浮了上来。

“按理说,他今年应该已经七十,却满头黑发,皱纹虽有却面色红润,前些年还差点被自己儿子毒死,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矍铄?”

“敬改口茶!”

“秦时还怎么还没来?不行。”

江劲月端过热茶,看准时机撒满严员外双腿,让他痛叫连连却动弹不得。

水是最佳的捕手,员外衣裤尽湿,藏不住任何瓶罐。

药定然不在他身上。

江劲月顷刻佯装栽倒,用气功封住脉搏,人来查探时,看起来奄奄一息。

雪儿听话地说出她的台词:“姐姐要死了吗?快给她找大夫伯伯!”

孩子的音调偏高,闹得人心都不安宁。

“这怎么好,神娘子死在入棺前可是大忌,药,药,药!在哪里?”

管家永远信任他的小姐。

两个壮汉也被雪儿抱住大腿,软乎乎的追问:“叔叔,救救姐姐吧。”

雪儿看无人答应,心里默念和江劲月约定好的最后一步——“跑”——圆圆的眼睛已经溜到门外。

“要不我去问问家里的嬷嬷吧。”

远处“嗖”地一声,什么东西飞上了天。

她快速地跳出门槛,却怎么也没着地。

衣领瞬间勒住脖颈,她被一只手完全提了起来。

“去那里啊?小妹妹。药就在我这里。”

熊烈声带已毁,沙沙的喉咙,像鬼怪在低鸣。

“不过,你好像搞错了,她可不是你要的那位姐姐。”

信号在天边剧烈爆发,炸出猩红的光。

它们透过镂花的窗,卡在熊烈狞笑的褶皱里。

那是“计划生变”的意思。

“关、门!”

***

半个时辰前

萧潜与江劲月分手后,径直翻墙搜查。

阴婚没有酒席宴宾的说法,生怕沾染晦气。此时内庭大空,只有巡逻的队伍和分散的婚客。

严府猫腻过于明显,这不是单凭钱财就能做到的,背后盘根错节,说不定能抓到一片。

萧潜心心念念不过“证据”二字,所以一脚跳进书房。

“查人先查账”这是贺太傅的教训。

萧潜吹开随身的火折子,就着一点微光追查蛛丝马迹。

书架繁杂,散发着淡淡的陈腐味,似乎很久没进过阳光。

案前宣纸无几,砚台生霉,洗笔池中还蓄着一缸废水。可见主人并不常来办公。

“可这是唯一的书房,岁贡账目少则几箱,难道全放在床榻?”萧潜不解。

门外忽然响动,他躲在窗下,灭了擒着的火苗。

银月高悬,人影斜入室内,照到萧潜脚边。

一群人,不戴冠,脑袋浑圆。

均匀的击钵声和不断的诵经交融在一起,在这样骇人的风俗里,并没有让人心安。

“幸好只是和尚。”萧潜松了一口气,联想到空荡荡的钵,灵光一现,“难道是密室?”

他观察四周,打从进入这件书房起就觉得奇怪。

严家不差钱,商贾之家没养到几个书香儿女,也要附庸风雅。藏书成卷不能直观体现其成,古董字画向来是第一选择。

可这里甚至没有博古架。

奇怪,太奇怪。

萧潜贴着四面的墙壁试探地敲击,回馈却都是实心。

“地上?”

靠门书架林立,自然不可能。

“那么,,,”萧潜望着书桌下巨大的空白。

他眼疾手快,一探,果然是空心。

可木板严丝合缝,不像是能直接撬开。奇门遁甲之事,这也不算新鲜。

萧潜四周环顾,长发一甩就扫过发霉的砚台。

它被雕琢得极圆滑,迎客松和祥云竖着镂立,似能架笔,但桌上已有笔架。右下无端缺了一角,怎么砸能碎成这样?

少用的砚台至多积灰尘,书房朝南居多,不会潮湿。

除非有意为之。

萧潜看着那洗笔池,深不见底,一团墨色。撸起袖管,向下摸去。

果然,是机关。

另手转动砚台,拇指刚好卡在缺口处。

机关算尽,萧潜听见铁链松动,木板空出,下面又是一番天地。

萧潜扶着墙壁,呼吸之间,石室两侧的白蜡不点自燃,发出幽幽的光。

宣纸叠了一层又一层,红绳维系着每一张都罗列在墙上。楷体中夹杂着异族的文字,绘画出骷髅和寸寸肌理。它们组成了一个古老的秘密——活死人,肉白骨。

“起死回生之术?”萧潜震惊地扫视着小几上的药单,厚厚一沓压在打了油的算盘下,“双色并蒂莲三钱,三千两;老者重曈一钱,一万一千两;千里马舌粉六钱,八千两;胎疸小儿心脏一颗,,,”

群蚁排衙的纸上,材料都林林总总用朱笔划去。末了,西域古僧舍利子和其余一两个材料成为漏网之鱼。

无一不是罕见物,乃至刁钻。

“所需财宝难以估量,一个沙漠商人去哪里经营能赚到这么多钱?”

萧潜正思忖,一转身,就看见一具陈年白骨,让人惊吸一口冷气。

骷髅眼窝凹陷,黑洞洞地注视着在世者,皮相皆变,美人与否也难辨。

“对着尸骨打算盘,情深不惧神魔。既有珠算,那么,,,”

石室长且深,成箱的账目堆成一行,与储存的金条银两,珠宝奇货平行,不少还备注着中都官员的名字。

这样体量的物证,把盛世梦敲了个粉碎。萧潜忽然不那么想让景和帝知晓,或许他这十一年的辛苦罗织,缠斗比不过世家间的一场酒席。

萧潜没有时间伤感,江劲月还消息不知。他拿走花名册,塞入怀中,回到地面,走出书房。

“你是李家的傧相?”

备注:

1,胎疸:白化病的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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