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丙讥讽的欣赏着院里每一个人的神色。
佟国维瞧了瞧屋檐下,跛着脚,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形容枯槁的觉罗氏。
嘴里劝说的话哽在喉头。
良久,佟国维看向一言不发的坤丙,道:“坤丙,你是佟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怎么说?“
坤丙讽刺的对隆科多笑了笑。然后,躬身向佟国维行了一礼:“族长,我跟额娘商量好了——分府。分府后,我跟额娘回关外。该我这嫡长子的全换成银钱。”
“不行。老子不同意。”隆科多对着坤丙吼道。
坤丙看着佟国维的眼睛,道:“族长。我们就这些要求。”
疲惫的佟国维移开视线,盯着屋檐下那一排油桶。
转身,指着油桶问隆科多:“提督大人,是觉得我们佟家的笑话少了?想让圣上也来问一问?你们自己商量吧,明日上响我再来。”话毕,领着人又匆匆离开了佟府。
顷刻,小院里少了泰半的人。
佟国纲夫人欲上前,被觉罗氏的眼神看的心虚,讪讪的退出了小院。
坤丙不再看一眼院子里站着的两位佟大人。
扶着觉罗氏进了屋,然后在里屋对佟国纲朗声喊道:“祖父还是跟提督大人回去好好商量吧。”
又对廊下的吴从道:“吴从,看好了油桶。有人硬闯就泼了那油。”说着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你主子爷我身上带着火折子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小院重新归于宁静。
康熙五十四年四月,京城的天,反反复复。雨刚停,天又突然热了起来。
次日寅时,天微亮。佟国维在穿好朝服,吃了干点心。
上马车前,嘱咐府上管家:“今日多派些人手出去,势必找出些线索。拿着画册和字报去各书局商铺挨个的排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早朝时,佟国维的心里惴惴不安,仿佛这两日沸沸扬扬的闹剧还没落幕。
心烦气躁的挨到散朝,像平日里一样与同僚们三三两两的向兵部走去。
行至宫门口,前面一片骚动。
佟国维心下一紧,脚步迟疑。只见几位蓝袍大人步履匆匆的离开,心莫名一松。
这才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
“说是督察院有人闹事。“一低阶官员回道。
佟国维听了不甚在意,径直上了马车去兵部点了卯。
出了兵部,对候着马车旁的车夫道:“去佟府。“
三刻钟左右,舒舒觉罗氏的简陋小院再次聚集了佟家各府上的当家人。
告病在家的隆科多咬死不松口,坤丙亦是毫不退让。两人你来我往不似父子,宛若生死仇人。
佟府的当家人佟国纲一如既往左右为难,就在大家进退维谷时,有管事上前低声对佟国维道:“大人,督察院的章大人使人传了话,请您即刻去一趟督察院。“
想起下朝时宫门口匆匆离开的同僚,佟国维只觉心口又开始发闷了。
马车抵达督察院时,督察院外围了众多穿士子服的学子。
佟国维让车夫把马车赶至督察院后门才掀帘而下,直奔内堂。
督察院内厅,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官员窃窃私语,整个厅里嘤嘤嗡嗡的。
巡察御史张之舟坐在最后边的角落,揭开茶碗盖,拂去茶叶,惬意的小品一口。眯眼嗟叹,可惜了这沁人心脾的茶香,甘甜清冽的茶汤。坐在其右边的巡察使齐尔哈瞧了瞧张之舟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忍笑小声问:“张大人,茶可还行?“
张之舟攒了一句:“甚好。”
“张大人好兴致。”齐尔哈调笑道。
满鬓霜白的张之舟睁开狐狸眼,睨了一眼促狭地齐尔哈,然后好似自言自语道:“这吏部和督察院里有谁不知老夫月前才刚从福建调任回京。”
笑了笑,又道:“况且,齐大人莫不是忘记了,老夫只是一个小小地巡盐使。“
“您说地是。哎,可苦了爷。被老头子踢进这督察院,人脸都还未认全乎就一口锅砸了下来。”而立之年地齐而哈开始了自己地碎碎念。
突然,齐而哈用手肘碰了碰张之舟,朝着门口挤眉弄眼一番。
张之舟嫌弃地撇过身,望向厅门口跨步而来地督察院院使章大人正恭敬的迎了佟国舅佟国维进入内庭。
厅里如一群蚊虫的嗡嗡声骤然消失,还了内厅一片安宁。
佟国维已经从督察院院使章大人那里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今日寅时,京城各大书院和学堂的学子人人收到了一份黄底黑字的字报。
字报上询问天下学子:朝廷为何设立督察院御史一职?
督察院的职责何在?
今九门提督隆科多大人纵容爱妾毒打,残害曾为至亲表妹今为结发嫡妻的舒舒觉罗氏。如此罔顾家国礼法嫡庶不分,是对大清律令的践踏。
然,身为京中稽查百官的督察院为何对上至豁口老翁,下至垂髫小儿都知的李四儿事件闭口不谈?
督察院的缄默不仅蒙蔽了圣听,也让天下百姓误以为是皇上给了隆科多大人有恃无恐无视律法的底气。
敢问天下学子:督察院其行是否欺君?
其心是否可诛?
愿天下学子还朝廷清明,还皇上圣听。
一封封洋洋洒洒不足百字慷慨激昂的大字报散布在京城各个书院、学堂的年轻学子面前。
有那少不更事的热血学子捧着字报就往督察院跑,一副誓要问个究竟的模样。
渐渐的,督察院的门前聚集的学子越来越多。
督察院院使章大人一边请京兆府拨人来维持秩序,一边命人去请佟国维大人。
佟国维颤抖着身子,一遍又一遍的逐字逐句地看那份字报上的每一个字。
良久,哑声道:“上请罪折子吧。“
又在太师椅上坐了好一会,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用力抖了抖暗红色绣白鹤补子的朝服。
微仰头颅出了内厅,从后门赶至佟府西北角的小院。
扫视了一圈僵持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偏远众人,佟国维提步上前,把手上的字报砸在隆科多的脸上。
转身面对着坤丙,凝视面前单薄的少年。
良久微叹一口气:”坤丙,你所说分家之事,我以族长身份应允你。“
然后,指着隆科多手里的字报:”你给那人带个话,我佟家定会严惩那李四儿,给侄儿媳妇一个交代。还望少侠能手下留情。”
院子里,隆科多愣怔半响,想开口说些软话,终是一言不发的出了嫡妻的那萧索小偏院。
坤丙见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提督大人,此刻颓唐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处,狂笑不止,情似癫狂。
待止了笑和泪,对着佟国微深深行了一个离别礼,承诺道:“族长尽可放心,额娘的恩人曾说只要惩戒了恶妾,额娘能安享晚年。他与额娘的恩情了了,自会罢手。“
这是要确保佟家人以后不为难在盛京生活的母子俩。也是一个软威胁。
佟国维无心就这事再纠缠下去,自是答应下来。
回到自家府上,佟国维略梳洗一番,换上一身布衣骑着一匹橘红色骏马招摇过市朝宫门驶去。
他要学汉人的那套酸儒做派——负荆请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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