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不小的轰动成功引起其他考官注意,相继走到门口录名处。
三皇子梁瑜临亦在其首,自认比他人身份尊贵,能够说得上是本次春闱的考官领头,他抢在面前,彬彬有礼对闫婉道:“这位姑娘,本宫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既然你来应考,可有应考牌?”
闫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听见面前的人是皇室也并未表现出慌张失措,反而十分镇定自若,倒是出乎了梁之瑜的意料。
只见她缓缓抬手从腰带上取下一物,搁放在录名的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贡院特制的柳木牌上,清晰刻着她的名字,闫婉。
好家伙,还真有女子得了应考牌。
被闫婉震惊到现在的两个翰林院学士,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连忙转过头齐刷刷望向三皇子,似在寻求意见。
但三皇子本人显然也是平生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嘴角抽动几下,正准备说话时,杨舷予从人群中走出来,热心地出言打断道:“误会误会!”
“这位闫姑娘,正是今年西蛮的地方榜首呀!”
这句话一出,偌大厅堂中其他考生皆是一阵唏嘘。
而另一些考官俨然并不信服,其中一个皱眉重复道:“女子?”
其实也不怪这位考官质疑,虽说皇上六年前就下令改革科举,贵族平民男女老少皆可参考。
但实在这么多年来,女子读书少之又少,偶出现一两个贵族千金,也都因考不过院试而被淘汰。
会试对万千学子来说已是遥不可及,能入京赶考者皆为各地上等,更别说西蛮那种贫苦之地,十年都难出一个会元,如今却杀出了个女子。
他虽然没说出其他话,但刚才吐露的二字已足以煽动人心,其他考生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闫婉毫不怯场地环视一圈,声线稳而清晰,口齿伶俐,引得全场侧目,她冷淡问道:“女子如何?哪条规章写了女子不能考?”
她反问得那几个面带质疑的考官哑口无言,考生们面面相觑。
杨舷予昨天才收到晏王殿下的特别交代,明白这位闫婉姑娘来头不小,心中自然不想得罪,但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就怕露了馅。
飞速转动脑筋,连忙故作气愤道:“休要闹事,是想造反吗?!各位考官,尔等切勿耽误时间,仔细让陛下知道了,我等定被判以渎职之罪!”
这么一威胁,那几个质疑的考官只好作罢,各自散了,主考官回了位置坐下,其余考官则去往该站定的位置。
杨舷予又喝斥道:“考生全部找到自己的位置入座,闫婉,你的位置在东南二乙。”
目睹了一切,一旁的梁瑜临虽然心中仍然疑惑不解,但为了在众人面前的儒雅形象,故作镇定道:“原来如此,竟是本宫唐突了…”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闫婉,最后无意落在她的手上,看见那白皙细瘦的纤纤玉指时,他愣住了,莫名回想起数日前,在晏王队伍中的马车上也看见过一只像此般漂亮的手。
他露出那张具有欺骗性的笑脸,堂堂皇子竟向平民赔罪,整个人立马凸显出风度翩翩来,“闫姑娘请见谅,原谅本宫的眼拙可好?”
他这一番孔雀开屏的样子,按理说姑娘早都会晕头转向,但闫婉连看都没看,直径便朝规定的位置走去。
被姑娘家当众无视,梁瑜临的脸上难得挂不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后,心中暗自记下这一茬,拂袖回了主考官的位置。
围在门口的剩余考生也在陆续入场,一切又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巳时一到,准时开考。
梁瑜临走到殿前,那里有一块掩盖着红布的巨板,他神情肃穆地抬手,缓缓揭开今年会试的题目。
数百考生屏住呼吸,凝视题目良久,才逐渐开始提笔落字。
杨舷予的位置和其他主考官在一处,离闫婉所在的东南二乙有些距离,只能隔着人山人海时不时偷瞥过去。
瞧见闫婉仅看了一眼题目,就挽着长袖徐徐握笔题字时,他心中的担忧又冒了头。
七天前晏王殿下说了句塞闫婉进会试后,便再没有下文,害得他在那喝了不少酒,最后才壮着胆子偷偷摸摸问梁衍,考场上是否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这话说的委婉,但晏王却没当回事,昂头把就喝了一整杯酒,笑道:“舷予,你不需要放水。”
梁衍说着,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点了点,“她就算半路上脑袋摔坏了,也照样能考进殿试。”
当时的杨舷予面上不敢表示不信,心里却暗自猜想,一个女人的学识见闻能有多大,就算她会说,但也不一定完全写得出来吧?
就算她会写,又能靠什么打败这些寒窗苦读数十载的书生?
杨舷予到现在还是抱着这种想法。
会试时间充足,从巳时开始,截止到酉时,足有三个时辰够他们长篇大论。
但有的考生仍觉不够,时不时询问考官目前到了哪个时间,添纸等等。
偌大的厅堂,只能听见笔落纸张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落日余晖透过纸窗洒进来,其他考生都还在奋笔疾书,冥思苦想之际,一道清脆的声响打破宁静,是有人将笔搁置回了桌面上的玉架中。
闫婉朝离她最近的一个考官开了口:“大人,我作答完了。”
这声音其实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但放在此刻无比静谧的考场中,就显得格外清晰。
她提前交卷离开了。
杨舷予本是昏昏欲睡,猛然一下子惊醒,连带着身边的同僚都吓一大跳。
四周站定的大学士考官们负责只监考,而他们这些主考官,需要将应考生的试卷密封归类,再统一送往贡院院士处批改。
来活了。杨舷予趁三皇子和其他人没来得及反应,连忙站起身,顶着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走向闫婉刚刚所坐的桌子旁。
考场采用的一人一座一隔制,丝毫不用担忧考生会偷瞟作弊。而闫婉的试卷就这么大大咧咧展开,杨舷予低头假装整理,实则快速阅览。
这不看不知道,定睛细看之下,直接将他震在原地。
干净舒适的书面,娟秀工整的小楷字体苍劲有力,宛如游云惊龙。
用最简洁明了的语句书写了一篇治国之道。
博古通今,才高八斗。
此时此刻,杨舷予突然就回想起那日醉酒间囫囵不知道说了什么,半梦半醒听见晏王殿下回复的一句话。
“闫婉读过的书,比朝中你我还要多还要杂,本王完全不必特意找道,她自己便可走出一条青云大道。”
当时他还只是听个响,没往心里去,如今看着这份近乎完美的试卷,他终于明白了晏王殿下话中含义。
这位来自西蛮的闫婉姑娘,前途光明,不可限量。
…
与此同时,离贡院相隔不远的一处街道上,众多百姓挤在一堆,正叽叽喳喳地看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向议论纷纷。
他们所指的那处正燃起熊熊大火,滚滚黑烟不断席卷天空,剧烈的热浪隔着三里路都能感受到灼烫。
那里是吏部侍郎晋正年的府邸。
闫婉方才走出贡院大门,就看见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她神色霎时变得凝重,快步走下台阶,与驾马车前来接她的晏王府小厮交代道:“你先回去通知殿下,就说鱼跑了。”
小厮呆怔怔回了句:“那姑娘您——”
闫婉望着那直冲天际的火舌,眼神复杂道:“我得去看看。”
小厮领了命,驾着马车飞快回晏王府去,而闫婉站在原地先是观望了片刻后,将面纱重新戴起,抬脚往火势方向走过去。
穿过那群围观百姓时,有人大声叫她:“女伢此刻去不得西街!火大得很!”
闫婉头也不回,直径穿过小道,来到晋府前。
吏部侍郎府伫立在西街南向,这一整条街道都是权贵聚集地,这周围的寻常百姓其实不多,再加上各个府邸之间隔了不小的距离,这才让在火势一开始蔓延的时候无人察觉。
当年的将军府也在此。
这是闫婉时隔七年,第二次踏进西街。
滚烫炙人的浓烟笼罩了整片区域,呛人无比,闫婉皱着眉头,穿过部分正在抬水救火的百姓。
火势太大,府门被烧坏,已经无法进出。
她方朝偏门行进一步,就在浓烟中被人拽住了胳膊。“姑娘,你可别再上前了,这里实在威胁得很,还是尽快离开吧。”
闫婉回眸,定睛一看来人后,愣怔两秒,表情瞬间冰冷。
因为这人正是她恨到夜难寐的,那位见死不救的旧相识许太史独子——许奕。
许奕年长江挽玉两岁,两人自小就在一处读书习字,幼时关系十分要好,那时候的许太史对自己的独儿宠爱有加,几乎是摘星捧月,将其富养长大。
闫婉在西蛮时曾打探过京中传闻,自将军府灭口后。许奕与许太史对关系突然恶化,许太史越不准他出门,他越是忤逆,年年准时前往寺庙里祭奠。
如今青梅竹马再度相逢,一个不识旧人,一个改头换面。
闫婉沉默地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许奕先是不解,后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猛然松开握着闫婉胳膊的手。
“对不住,是在下唐突了!”
他说完后,闫婉并未回应,只是自顾自往其他地方走了,背影逐渐消失在烟幕中,留许奕一人尴尬愣在原地,不停回想起那位戴着面纱的姑娘的可怕眼神。
冰冷刺骨,宛如蛇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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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回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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