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嫣有夜起喝水的习惯,再加之她自娘胎里带来的夜盲之症使得她每晚睡觉屋内都会留一盏灯,今夜醒来眼前却一片漆黑。
若是尚在雍州的一目碧虞嫣不借光也不会出任何问题,可眼下的院子却是全然陌生的,故在碰了额头转身又撞碎了一个瓷器后,虞嫣定在原处不敢再动。
静谧的夜色中碎瓷声格外刺耳,门外很快传来脚步声,妙蕊推开门身后跟了捧了盏灯的妙清。
“小姐出什么事了?”
“别过来,地上有碎瓷。”虞嫣急声制止。
妙清把屋内的灯都点燃后又检查了之前特意留的那一盏,“是灯芯断了。”说话间又扶着虞嫣坐下,“小姐可是伤着了?”
“只磕了头。”
虞嫣抬头任由妙清检查,所幸额角只是红了一块儿并未肿胀,或待到明日便可消散。
妙蕊早就收拾好了残局,进来时凑到主子跟前悄声说道:“奴婢知晓小姐性子,惯不喜亏欠也从不与人留下话柄,这摔了一个定要是再补一个的,奴婢刚才也仔细瞧了一下,不曾想竟是个假的。”
“你可瞧真切了?”
“奴婢虽没有妙烟姐姐的本事,但也从她那里学了一二,那瓷必假无疑。”
虞嫣看了圈屋内至少还摆着的六七件瓷器,她视线最后落在妙蕊身上。
妙蕊会意挨着检查起来,最后兴奋地说了句,“除了窗边有个小豁口的梅瓶是真的,其他都是仿的!”
观妙蕊情绪突兀高涨,又不住地说她是从哪里看出是仿的,虞嫣听了两耳朵便没了兴趣并心中暗自思杵,‘一等侯爵,国之栋梁,怎么家里摆了这么多赝品?’难道是下人耍滑头?那代为管家的刘姨娘她知晓吗?想起对方如今的贵重虞嫣决定装做不知。‘这不小心摔得总不用我赔吧?反正谢府上下都知道我穷的叮当响,我也不介意再多个厚脸皮的印象。’
想明白了虞嫣困意又袭了上来,妙清捂住妙蕊还喋喋不休的嘴欲将人拉走,妙蕊未说完自是不肯,妙清直接将人单手扛起,闭好门还了虞嫣一室清静。
闭院抄经的日子实在是舒服,大清早不用去给老夫人请安,虞嫣直接一觉睡过了辰时,再起身外面日头已经升了老高。
因为老夫人答应了虞嫣许她自己开伙,但畅熹园本就不大更没有小厨房故还是要去公灶上。虞嫣入口的吃食一般都是由妙蕊经手,这小丫头看似愚钝但在人际方面格外吃得开,故虞嫣一点也不担心她。
孝中讲究素雅,虞嫣又不打算出院子,便未让妙清梳髻,只拿了和衣服同色两端绣上珍珠的发带随意扎了扎,这厢刚刚收拾好,妙蕊领着青杏端着膳食就进门,只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高兴。
虞嫣坐下并未动筷,转眸看向气呼呼的人,“这是怎么了?是谁惹得我们向来好性儿的妙蕊姑娘生气啦?”
妙蕊遣退了青杏,这才解释道:“都是那伙房的奴才,不是亲身领教奴婢还真不敢相信,一品大员府上尽是些踩地捧高的势利眼。咱们单独开火也是得老太太点头的,再说奴婢去灶上给姑娘做饭也未用到它谢家的奴才忙活,奴婢这一大早的就去了,彼时厨房忙着也没空灶,奴婢想着等等也不妨事,好不容易等他们张罗完府上众人的膳食该奴婢了,可谁知从米面油盐菜蛋甚至到柴禾样样要钱还贵得离谱,奴婢寻了管事的理论,可他竟然说……”
“‘府上东西每日是定制的,若是给你用了其他主子要用自然没有了,要采购也来不及,毕竟有的东西商贩都是精挑细选先供咱府上用的,表姑娘远道而来是贵客理应好生招待,可老夫人同意表姑娘自己开伙的消息确实未曾传来,否则哪还能有此时的窘迫?再者府上姨娘有孕伙房更是要好生供着不敢懈怠,今日您要用得先拿银子垫着,有了这东西姨娘查起账来我也好交待不是,否则东西少了疑我昧下那多冤得慌。’姑娘奴婢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妙清取了热帕子为虞嫣净手,忙打断妙蕊,“好了,别扫了姑娘用膳的兴致。”
妙蕊立即住嘴,从提盒里拿出碗碟一一摆上,虽有先前的那一通牢骚,但妙蕊拿出的膳食都是虞嫣吃得惯口的。
一碗芙蓉蛋羹、一笼竹节卷小馒头和一碟素炒笋丝。
等虞嫣吃上了妙蕊才又把这两天在府上打探到的消息说与她听。
“府中是有位当家太太的,姓孙,是前太傅的幼女,谢老爷早年间拜孙太傅为师因此两人结识,后来结为连理,才子佳人成了京城一大佳话。除却姑娘之前见过的大公子外谢夫人膝下还有一女谢清,谢大小姐出嫁多年随夫外放如今在凉州。”
“当年谢夫人生下大公子后便扬言要遁入空门,这事儿闹得挺大,后来是大小姐抱着幼弟苦苦哀求这才让谢夫人改了主意。府上建了佛堂谢夫人带发修行,这佛堂一进就是近二十年,再未出来见过人。当家主母半遁空门,府上也得有主事的,老太太便做主把自家的侄女抬进门做平妻,可谢老爷不肯,僵持到最后只是个姨娘。”
“刘姨娘?”妙清把虞嫣心里想的问了出来,这府上可是有两位姨娘呢!
“是她,刘姨娘如今是府上的热灶,人人都想上前表现一番,那伙房的奴才更是如此。”
显然还记着早上的过节呢!
虞嫣放下喝完的蛋羹叮嘱道:“旁人如何殷勤便随他们去,你们心中可紧着些,不说踏刘姨娘的院子,便是碰见她院中的丫鬟婆子都绕着些,切莫给人机会把是非惹到自己身上。”
见两人听进去了,虞嫣才放下心,之前在雍州时府上人口简单,这换了新地方谨慎些总归没错。
撤了膳,虞嫣使人在院中搬了方案几,她诚心为亡母抄经自然不是给外人做样子瞧得。
今日正是晴好,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地藏经虞嫣早已倒背如流,簪花小楷留于纸面,鼻尖是挥之不去的桃花淡香,此刻算得上是自虞芷岚走后虞嫣仅有的安宁时刻。
可偏偏天公不作美,不知从哪里刮来的一阵妖风将桌面刚刚抄好的经文卷走,或又嫌哀思太重便挂在了桃枝上。
“哎呀!”
待虞嫣反应过来已然迟了,她随手把桌上仅剩的几篇经文压了压,便跑到墙角伸手去够桃枝上的东西。
奈何桃枝太高只能使人搬踏梯,可一问才知院中并没备的有,要用还需得去杂库取,那得绕大半个谢府!正值闭院抄经再加上初来乍到谢府看着也并不安宁,虞嫣不想在这个时候招人眼,只能自己想办法。
妙清领了虞嫣给的任务掐着时间去了谢老夫人的丹苑。
此时刚刚巳时过半,老太太正在院中拿着剪子修剪花枝,刘姨娘因为刚诊出身孕此时在自个儿院中休息,跟前的只剩下徐姨娘。
此刻的徐姨娘哪有之前见过的端庄模样?眼下他们在院里移栽一株茶花,只见她一双手上全都是泥就连衣摆也都没能幸免,丫鬟婆子后面站了一片,愣是没人敢上前搭手。
徐姨娘拿着小铲子给花培土,期间还不住地问:“老夫人,这样可以了吗?”“老夫人,这样可行?”
老太太此时已坐回下人端来的圈椅中休息,她抬眼一望,“太紧了。”
徐姨娘连忙松土。
“太松了,风吹就倒。”
徐姨娘又用上几分劲。
此番折腾了又近两刻功夫,身边的红宵上前通禀说表姑娘遣了人来。
妙清进来时院子里已恢复工整,徐姨娘净完手站在老太太跟前说话。
“奴婢妙清得姑娘吩咐特意来请老夫人安,姑娘抄经时常惦念着老夫人,不知您身体如何?胃口如何?安寝可好?今日便打发奴婢过来瞧瞧。”
因是跟着虞嫣一起长大的缘故,妙清妙蕊妙烟三姐妹也曾一同受嬷嬷教导,行事礼仪比起世家家生子来说并不差。
谢老夫人一听是虞嫣让来的,心里头高兴着呢,当着徐姨娘的面就嗔怪了句,“怎这般离不得人?我老婆子有什么好惦记的?你回去同你家主子说,我一切都好,让她安心。人死灯灭,她的孝心我们都瞧在眼里,让她切莫沉浸哀思,眼下最要紧的是照顾好自己个儿。”说完对着妙清又是一番提点训诫。
等谢老夫人消停了,妙清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这两日光顾着适应住处忙起来竟也给忘了,这五千两是我们姑娘三个月的日常嚼用是早先就备下的,今日姑娘遣奴婢特意送来烦请老太太收下。”
徐姨娘眉稍微挑,五千两?好大的手笔!光表姑娘那小身板一年也未必吃得完。
“这又是犯了哪门子的糊涂?”老太太拉着脸满是不高兴,“我特意写信邀她来的京城,哪有让她花银子的道理?若让旁人听了去莫不以为我谢府是什么吃人匪窝?快快收起以后切莫再提,切莫再提!”
妙清犹豫了一瞬,并未收回手,“老太太还是收下吧,今日院中丫鬟去灶上为姑娘张罗膳食,竟……”把早上妙蕊的遭遇提了两句,当下气得老太太摔了茶盏,“哪来的刁奴坏我谢府名声?把人捉来我要亲自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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