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个人生病了

南千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阿爸在床前学着阿妈平日里唱的曲子,五音不全却小心翼翼哄她入睡。

她从床上撑起身子朝窗外看了一眼,明媚的太阳。

掌心突然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她埋头一看,自己的两只手上都缠上了白色的绷带,上面布满了或深或浅的黄色药酒痕迹。

上面的伤是放渔网时摩擦到的,可她此刻完全顾不上痛意,连忙掀开被子跑出去。

吴萍正在院子里缝补渔网,安静的环境里丝毫不见南国兴的影子。

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的心咯噔一下,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阿妈,我阿爸呢?”

吴萍见女儿醒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你阿爸去你孟叔家了。”

她伸出温暖的掌心摸了摸千夏的头,“今天起得早怎么不多睡一会?”

千夏为自己的胡思乱想长舒一口气,“睡不着了阿妈。”

千夏还是放心不下南国兴,挽着吴萍的胳膊将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的肩上,“阿妈,陪我去找阿爸好不好?”

吴萍眼里突然噙了泪,今早上丈夫把浑身湿透还不停哭着的女儿抱回来时她的心都碎了。

这是她最宝贝的女儿和最爱的丈夫,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她一定活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里带了后怕的颤抖,“好,阿妈带你去找阿爸。”

南千夏和吴萍赶来时,就看到昏迷的江予白被送到车上的场景。

南千夏看到江予白一动不动,脸色灰白的模样,好不容易平静的眼眸又染上了一抹惧怕。

她不确定地回头看了眼吴萍,“阿妈,他……”

吴萍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胡思乱想。

南国兴看到母女二人来了,一边匆匆忙忙坐上副驾驶一边对二人解释,“我去趟城里,别担心。”

千夏突然挣脱吴萍的手,不顾掌心刺骨的疼用尽全身力气拉开汽车后门坐进去。

“阿爸,我跟你一起去。”

“千夏别闹!”南国兴说着就要下车把她抱下来,却被吴萍打断,“让她跟你一起去吧,她担心你。”

许岁慈抱着江予白的半个身子坐在后面,“是啊,你看千夏那手,去重新包扎一下别留疤才好。”

南国兴满脸愧疚扭头看了眼女儿,最终在她哭红的双眼中妥协,“开车。”

千夏等着车开走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她现在很怕和南国兴分开。只要一分开,她就会想到出海时的一幕幕。

南千夏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转向躺在许岁慈怀里的江予白,她怯生生看了一眼孟正玄和许岁慈,“许姨,他怎么了?”

许岁慈的担忧神色不减,但还是宽慰她,“千夏别担心,予白他就是生病了,我们把他送到医院去就没事了。”

南千夏的目光又移到江予白脸上,是一张比白纸还要白的脸,他浓重的眉毛死死拧在一起,不知道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一瞬间,她觉得手中的痛意跟他此刻正经历的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千夏的鼻腔里充斥着一股酸涩。

从车上转移到船上,再到岸边的救护车打响尖锐的鸣笛,总算到了医院。

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毫无顾忌侵扰南千夏的所有感官。

昏黄的灯光照射在医院的走廊上,为这个迎来送往,生离死别之地平添了一丝诡异且哀伤的情调。

南千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甚至听到了秒针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

她从来没觉得有那一刻比现在更加漫长。一秒钟的感官被放大成了无数个日夜,时间如同被冻结一般戛然停止。

医生出来时,她只记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江予白,平安了。

南千夏跟着众人一起站在江予白的病床前,他一脸平和没有了刚才的痛苦模样,现在正沉沉睡着。

江予白的头上挂着一瓶大大的药水下面连接着一根细长的管子,管子的尽头由一根粗大的针头连接扎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被针扎的地方青紫了一大片,让人不忍看下去。

千夏听清楚了医生的话。

他说,他发烧了,40.7度。

他说,他生了急性肠胃炎。

他又说,他有点低血糖。

医生每说一句话,细细麻麻的针就在她心上扎一下。

一字一句,好疼!

千夏泪眼朦胧,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水洼洼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了。

要是她没有叫他跟她一起去打渔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许岁慈抱着不住哭泣的南千夏轻柔拍她的后背,“没事了千夏,没事了。”

她无比自责,自己这个做小姨的竟然这么不称职,侄子这么难受她都没有发现!甚至还让他出海打渔,凭白受了那么多的罪。

许岁慈无比后悔,没能江予白来时好好关心他,竟然还把他扔给别人家去照顾。

一想到死去的姐姐,她的心就抽得疼。

孟正玄把许岁慈揽到怀里温柔得不像话,“予白已经没事了,我们先出去吧。”

孟正玄把房门带上后,看到千夏包的跟粽子似的手,伏在许岁慈耳边说,“把千夏带去包扎吧。别在她面前哭了,这小丫头今天吓坏了。”

许岁慈这才想起来千夏的手,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蹲在千夏面前强忍着眼泪,“许姨带你去包扎好不好?”

千夏伸出手,用手指节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浓重的鼻音里发出一声,“嗯。”

许岁慈看着护士拿碘酒在南千夏手上消毒。

她的两个掌心布满了大小不一丑陋的伤口,刚拆掉绷带时血迹和药酒糊了一片,生长的新肉和绷带连在一起,撕扯绷带时都能感受到皮肉被连带着扯下来。

护士和一旁的许岁慈都心惊胆战的,但她却生生忍了下来,整个过程一声不吭。

许岁慈揽着南千夏的肩膀往回走时,无声叹了口气,“千夏,我们待会都不要掉眼泪了好不好?”

落日的余晖照亮了走廊尽头,金灿灿的一片糊了她的眼,“嗯。”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也不要自责了好不好?”

南千夏沉默了良久,“嗯。”

许岁慈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千夏真乖。”

夜幕降临时,南国兴把在病床前睡着的南千夏抱起来,悄声对孟家夫妇二人说,“我先带千夏回去,明早儿我再来。”

孟正玄把二人送走后,转身回到病房把一直守着江予白的许岁慈叫出去,语气疲惫地提醒她,“岁兹,婉婉明天到。”

许岁慈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江予白的身上早已将女儿回家的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这……”

孟正玄揽过她的肩头扶着她坐下,“没事的,明天我一个人去接她就行,你在医院守着予白。”

许岁慈弯腰双手捂着脸,一天下来一头干净利落的头发早已乱糟糟顶在头上,肩头在昏暗的灯光下轻微抖动,她在自责没照顾好江予白,也在为不能去接女儿而难过。

在落针都听得见的夜晚,许岁慈的哭声显得异常响亮,尤其在医院这个地方,充满了诡异。

孟正玄的手搭在妻子肩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诉说着他无声地安慰。

……

第二天一大早,江予白睁开眼时被钻进窗户的阳光刺痛了双眼。

鼻子里的消毒水味和手背上轻微的痛意都在提醒他还活着。

他睁着沉重的眼皮,艰难转向窗外,只这么一动他就觉得浑身跟散架了似的。就连只是呼吸都牵动了身体里的内脏,整个抽痛起来。

就这么躺了许久,窗外的日头晒得火红,扑在他身上的阳光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灼烧起来。

许岁慈牵着南千夏走进来时,就看到江予白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窗外,吓得她立马放下千夏的手奔到江予白面前,手控制不住抖了一下连带着声音都在颤抖,“予白?”

她小心翼翼唤了一声,生怕打扰到他。

江予白听到声音转动了一下眼珠,涣散的眼光重新聚集起来,整个人如春雨净润万物一般恢复了生机。

“小姨。”他全力扯着嘴角冲着许岁慈发出一个虚弱的笑意,“我没事。”

许令慈看着他灰白无光的脸色,充满血丝的眼里又生出了泪,双唇蠕动半响却没有发出一丝音节。

她怕在江予白面前展示她的脆弱,用慌忙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情绪。

许令慈把滑到江予白胸口的被子拉到他的脖子下,怕他冷还用力掖住被子四角的空隙。

好不容易把嗓子里堵塞的感觉吞下,她说:“小姨去接点热水来。”就匆匆提着水壶绕过在门边的千夏出门。

江予白脸上的笑一秒钟沉了下去,又面无表情转回窗外。

南千夏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踱着步子走进去。

那人以为是许岁慈,脸上立马浮现笑偏头看过去。

千夏一眼只觉得他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病美人一样在等待最后的死亡时刻,阳光穿透空气明晃晃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全身罩上一层透明的薄膜罩。

他的身体似乎正在通过和空气融合的过程掩饰即行将飞往天堂的事实。

这样的他不好看!

江予白收了笑,淡淡偏过头,“你来了。”

南千夏不答只是直直走向窗口,手抓着窗帘背对着他,“阳光太刺眼了。”

说完用力一甩,半截窗帘遮住大半个窗户,室内的光线顿时减弱很多,江予白身上的强光没有了,他留了下来。

江予白的身体机能苏醒过来,身体的痛意也减弱了不少,对遮住的窗外景色也没有丝毫留恋,注意到千夏被包裹起来的双手问,“你手怎么了?”

南千夏伸出手展示给他看,“那天拉渔网时磨破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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