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十几个人,在黑黢黢的山村小路上摸索前行。
薛蕴心乱如麻。刚刚放跑了那女子,现在却又要出来寻找。
薛大业带着一众宾客,在门口送行。
远远看去,他们脸色苍白,表情凝固,就像村祭上带着假面的傩师。
薛蕴一个激灵,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屋檐下挂着的分明是鲜艳的大红灯笼,众人言笑晏晏。
“表妹可是怕黑?”
王天赐凑近薛蕴,伸手拢了下她的外套:“莫怕,有我在呢!”
薛蕴有些心神不宁,避开他的手,淡声道:“多谢。”
*
行至岔路口,夜风肆虐,吹得人脊背发凉。不知哪里传来了鸟叫声,忽远忽近,缥缈无依。
有人打了个哆嗦:“这半夜三更的,好吓人!不如睡一觉,明天再……”
“快闭嘴吧你!”旁边的人冷哼出声,“人家一个弱女子都敢跑,我们这么多人一道,有什么好怕的?畏畏缩缩哪像个男子汉!”
“那能一样么?人家可是妖女!”
“切!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还这么巧被咱们遇上了?”
“啊?可刚刚在薛家,你不是说……”
“都闭嘴!”王天赐声音冷峻,“正事要紧!”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湿凉的空气中只余悲切的鸟叫。
在四周查探一番,没发现可疑痕迹。
王天赐大手一挥,吩咐几个领头家丁后,众人分头行动。
薛蕴跟着王天赐,带着两个家丁,沿着河岸主路往上走。
不知不觉间进入山里。鞋底碾过枯枝碎石,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突然,一个家丁尖叫起来,几人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搞什么?一惊一乍的!”
“脚底下有东西,老子差点摔了!”
“什么东西?”王天赐兴奋起来,另一家丁赶忙举着火把凑近。
“我摸到了!好像是个……人头!”
“我去!你咋不早说!”“哐”的一声,火把跌落在地。
熊熊的火光映照着,地上躺着一个圆滚滚的石头,乍一看,还真有点像人头。
“瞎叫什么!你管这叫人头,人头!”王天赐气哼哼地抹了把汗,一脚把石头踢出老远。
*
“叔叔,你们在做什么呀?”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
几人循声看去,一个穿着桃粉色衣裙的小女孩从树荫下走出来。
“小姑娘,你有没有看到这样一个人,银白头发,穿一身红嫁衣,大概这么高?”王天赐比划了一番。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没有呢!红嫁衣的见得多了,白头发的可没见过。”
“今晚有穿红嫁衣的从附近经过吗?”王天赐声音急切起来。
小女孩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几人一看,那里枝叶盘绕,阴森可怖,根本没有路。
薛蕴有些疑惑,上前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你家人呢?”
“爹爹带我进山里捡蘑菇,我找不到他了。要是回家晚了,又得挨揍了!姐姐能带我找爹爹吗?”
“行啊!小妹妹,你还记得你来时的路吗?周围大概什么样子?”
“这都半夜三更的了,你爹爹未必还在原路。”王天赐说道,“这样吧,你跟我们一道。我们要去找个人,等找到了,一起下山,直接把你送回家!”
几人一想,确实这样最稳妥。
小女孩也点了点头。
可一转身,看到那根本不像有路的山林深处,两个家丁都不愿迈步。
王天赐咬了咬牙,拿起火把,率先走过去。
那跳动的火光在阴森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黑暗吞噬。
薛蕴紧跟其后,一手拉着小女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小女孩的手很凉,让薛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路走去,树叶沙沙作响,前方隐隐有火光晃动。火光中,影影绰绰有晃动的人影。
王天赐激动起来,加快步伐。
渐渐地,人影越来越清晰。竟然是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围成一个圈,中间生着火把,正烤着肉。
看到有人来了,他们热情地打招呼,还有人递过来烤肉。
在阴森森的山林里走了这么久,四人又累又怕,看到这样温馨的场面,都不由得心头一松。
王天赐走上前去,熟练地攀谈起来。
对话得知,原来他们也是这村里的村民,上山来打猎讨口吃的,天黑了,暂且在此过夜。这地方叫做樱林谷,春天的时候很是漂亮,可惜现在只剩枝叶了。
吃着,聊着,几人逐渐忘掉了之前的恐慌。
话题不知不觉又引到了银发女子身上。这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表示没见过这号人。
“姐姐,你怎么不吃啊?”薛蕴牵来的小女孩举着一串烤肉,凑到了她跟前。
薛蕴哪有心情啊,推说吃饱了,让小女孩自己吃。
小女孩撇了撇嘴,紧挨着她坐下来。
两人隔着火堆,遥遥看着人群。
看着看着,薛蕴发现:这些村民,几乎都是拖家带口一起上山的。而且,每家都带着一个小女孩,有的刚会走路,有的还抱在手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真好啊!薛蕴忍不住感叹。不像她,在家里时从来都只有家人的冷眼相待。
突然,一个家丁惊讶出声:“你是老王头的弟弟吧?我见过你哥,你俩长得可真像啊!”
他对面的那个猎户愣了一下,摇摇头:“我没有弟弟啊!”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两个家丁面色灰白如纸,对视一眼,大喊一声“有鬼啊”,撒丫子就跑。
王天赐很少来这里,薛蕴不大有机会出门,因此不太认得村里的人。但一看家丁这反应,也知道大概怎么回事了。
“快跑!”王天赐比了个手势。
薛蕴紧紧拉住身边的小女孩,试图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就在这时,小女孩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
薛蕴吓了一跳,赶忙缩回手,岂料小女孩的指甲变得又长又锋利,狠狠抓过来。薛蕴吃痛,用尽力气甩开小女孩。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原来是在推搡间,小女孩的头撞在一旁的山壁上,直接撞飞出去,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一会儿。
薛蕴满心惊恐。只见小女孩跑过去,熟练地抱起头,安在自己脖子上,随后一步一步朝薛蕴逼近。
她的面容开始扭曲,眼睛里流出血泪,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走了?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回家吗?都走了,都走了……都不要我……”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欢笑晏晏的山民,就像瘪了的皮口袋一样,软塌塌地倒向一边。而他们带着的那些小女孩,身上冒出幽蓝色火焰,眼里闪烁着红光,嘴角的笑容诡异阴森,一遍遍地尖叫着:“不要走……不要丢下我……留下来……陪我玩……”
薛蕴想跑,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她想呼救,可王天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眼看着一大片幽灵围拢而来,寒气自脚底一路蹿上脑门,薛蕴仿佛感到无数怨念如潮水般袭来,悲伤、恐惧、怨怼、委屈、不甘……渐渐地,她的意识开始混沌。
迷迷糊糊中,隐约有一双冰蓝的眼睛看过来,但很快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薛蕴回到了村里。
她感到脚步格外轻盈,身子尤其轻巧,不知不觉蹦蹦跳跳起来。
前面出现了一扇老旧的门,一个妇人站在门口,眼神凶厉:“又去哪里野了?赔钱货!多大个人了,也不晓得照看下弟弟!”
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啪”的一耳光甩下来,脸上火辣辣一阵疼。
薛蕴抬手去挡,突然发现自己的胳膊又短又细,上面还有深深浅浅的伤痕。
很明显这是一对小孩子的胳膊。
自己怎么变成小孩了?
正疑惑着,周围场景突然虚化,变成了阴森森的山谷。
看着头顶高悬的月亮,她开始奋力往上爬。
随即,腿部传来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腿上鲜血淋漓,像是摔伤了。
上方远远的有说话声传来:“丫头啊,莫怪咱。实在是孩子多了养不活啊!你弟弟还那么小……”
还没等薛蕴做出反应,场景再度变幻。
这一次,她成了一个小婴儿,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大人一步一步带到深不见底的山谷。
她刚来这个世界时,就被遗弃差点冻死。此时又遇到类似的场景,心中的恐惧、怨恨到达了顶点。
好想毁了这糟糕的一切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周围无数尖啸声涌来,眼前场景扭曲变幻。薛蕴一阵眩晕,栽倒在地。
不对,这是那些枉死女孩的怨气,在侵蚀着她的神智!
醒过来,快醒过来!
薛蕴奋力挣扎,但还是沉沉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郁郁葱葱的枝叶环绕着,身侧一泓清泉流淌,触手冰凉。
林间鸟雀欢快鸣叫,世间万物渐次苏醒。
薛蕴猛地睁开眼睛,四周还是一片黑暗,不正是自己先前见鬼的地方么?
只是现在,小女孩和山民都不见了,粼粼鬼火下,触目尽是骸骨!
有些已经残损,有些还挂着新鲜的血肉,连着片片衣物。
薛蕴猛地想起,据说山里有一处谷地,颇为隐蔽,外头来的找都找不着。村里人有的生了女孩不愿养,就会偷偷丢进去。
这儿,想必就是了。
什么樱林谷,分明是婴灵谷!想到之前幻境中的所见所感,薛蕴只觉浑身寒意彻骨。
忽然,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薛蕴一个激灵,回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放走的那女子!
四周黑黢黢的,看不大清五官,但那反射着月光的耀眼银发、还有自己送出去的那身蓝色劲装,不会错。
她竟然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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