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年节刚过,大理寺少卿的府上便给云裳坊递了帖子,点名要周鸣玉去府上,裁制女眷们春日的新衣。

主母张夫人去年冬日的衣裳是周鸣玉制的,暖和不说,花样还新巧,惹得她在各官眷宴席上好生出了一番风头,故从那之后,回回制衣都请周鸣玉。

周鸣玉倒也不自傲。一大早,便带着新鲜花样的图册和样品来叩府门。

张夫人身边的仆妇亲自来接,引着周鸣玉入内。

后院见客的花厅不小,张夫人坐在中间,身边除了几位年轻的妇人,另还有十几位未出阁的姑娘,热热闹闹挤了一屋子。

周鸣玉挨个见礼。

她身材适中,模样也只得算是清秀,丢到大街人群里,一眨眼便找不到。可她偏偏又带一种十分安然的气质态度,虽是低眉敛目,却不见半分卑微拘谨之色,动作从从容容,倒是叫人看着喜欢。

她穿衣打扮也不出挑,但却并不普通。料子瞧着素简,上面绣制的花样却全是时兴样式,款式瞧着简单,却处处都是小巧思。穿在周鸣玉身上,倒叫人一眼就能浮起兴趣来。

张夫人见到周鸣玉,笑意十分温和:“劳周姑娘,清早便来。”

周鸣玉回道:“夫人说哪里话?您看重民女,是民女有福。”

张夫人请她落座,方道:“原不急着这样早就制新衣,只是我听闻,端王要带家眷从封地回京了。端王妃喜好热闹,到时必然要办宴会。我家这几个女孩没几件过眼的衣裳不行,还要请周姑娘费心。”

云裳坊的东家是皇商繁记,周鸣玉早先便听说繁记预备了各式新鲜物件,以供端王回京。

如今,这消息没再隐瞒,倒也叫这些官眷听见了风声。

周鸣玉便道:“可巧,前些日子进了今年春日的新料子,还没拿出来制衣。今日民女带来了,请夫人与各位姑娘挑选。”

张夫人闻言十分满意。

周鸣玉打开侍女绣文手上的小木箱,取出图册和样品,亲手捧给张夫人。

她屈膝跪伏在张夫人脚边,一一为张夫人推荐介绍,从式样到质地,从颜色到花样,说得十分详尽。

“这是回文锦,细软轻薄,不透风,花色也精巧,早春穿最是明快舒身。夫人肤白,穿这件棠紫的,大气明亮。”

她好听话张口就来,惹得众人发笑,张夫人道:“我都养育了四个孩子,眼下都生了斑,哪还好与旁人比白?”

可她面上却是含笑的。

周鸣玉便道:“哪里生了斑?民女离夫人这样近,都瞧不出来。”

满屋的小辈们顺着周鸣玉的话奉承张夫人,随后又挨个来选料子。

周鸣玉挨个说着好话推荐,她眼光好,挑的又合众人口味,张夫人大手一挥,很快就定了下来。

周鸣玉仔细记好,和女眷们进了内室,量体记录尺寸。

张夫人自然是由周鸣玉亲自量体。她动作熟练,眼睛又尖,尺寸量的又快又准,一边量一边记,还有空同张夫人商量,做个什么新鲜的款式,好将身材扬长避短。

张夫人拉着她的手,瞥一眼房间外头,轻声道:“我女儿浮碧,今年正到了年纪,我有意将她打扮得出挑些,只是她心里不愿意,总与我作对。这回还想请周姑娘多费心,我自然以后多多照顾周姑娘生意。”

周鸣玉道:“夫人客气了。三姑娘玲珑可爱,又正值花龄,衣裳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

她瞧着仆妇去取外衣,伺候张夫人穿好,继续道:“夫人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去三姑娘那边瞧瞧。”

张夫人称好。

于是周鸣玉退了出来,由侍女引着,来到张浮碧的房间。

张府几位姑娘和表姑娘都在此处,由绣文挨个量体。

张浮碧刻意叫姐妹们先量,见周鸣玉来了,忙不迭上来牵住她手,又将张夫人身边的侍女打发走。

见没了旁人,她才把周鸣玉拉到一边:“周姐姐,你再不来,我该叫人去找你了。”

周鸣玉瞧她压着嗓子说话,心里好笑,便也低声道:“怎么了?”

张浮碧道:“我先前在云裳坊制的那条碧云纱的舞裙,姐姐还记不记得?我母亲前日叫我找出来,预备叫我献舞时穿。可我先前练舞时拿出来穿,不小心扯破了一大道口子,哪里敢给我母亲看见?若你今日不来,我都要去找你了。”

周鸣玉自然记得那条金贵的纱裙。

碧云纱先前只有百余匹,都进给了皇家,张浮碧用的那两匹,算是染色不足的残次品。

周鸣玉手巧,用了特别的设计裁剪,反将这裙子制的浮光水碧,透亮潋滟,正巧张浮碧要制舞裙,便卖给了她。

哪想这才两个月,还没见过人,就破了口子。

周鸣玉面露难色,道:“三姑娘,那两匹碧云纱都是库里仅剩的存货,再变不出来多的了。就是有,也没有这样的花色。”

这是假话。

繁记是皇商,特供皇室与权贵,碧云纱虽珍稀,却也不至于一匹也不剩。

但张家不过五品官,还不足以让周鸣玉拿出来。

张浮碧觉得她在推脱,忙道:“周姐姐,我这里也有些体己,尽可与你拿去。”

周鸣玉想了想,道:“多的纱是没有,再制一条也难。你那裙子如今是个什么样?拿来叫我瞧瞧?”

张浮碧赶紧使唤侍女去拿。

周鸣玉接过裙子仔细看了看,其他地方还好,就是裙摆处扯了一道大口子,整个侧腰的褶皱设计都因此坠了下来,瞧着好不狼狈。

周鸣玉松了口气。

“这也不难,就是缝补起来费事些。我今日拿走,过几天给你送来。”

张浮碧连忙说好,又把自己的妆奁匣子拿过来,在里头翻东西送她。

周鸣玉将她手按住,笑道:“这就免了。且叫你的侍女再拿一套衣裙给我,等我补好了,也有个借口上门还你。”

舞裙被其他衣裙裹着放进绣文的箱子里。

周鸣玉确保各位姑娘的尺寸都没有遗漏,向张夫人道别后返回云裳坊。

来时的马车是张家的,回去也由张家来送。

周鸣玉被张夫人身边的仆妇送到门口,客气地行礼后才上了马车。

大街上人头涌动,马车也行得慢。绣文仗着街上吵闹,凑过去同周鸣玉抱怨。

“咱们上回来做冬衣的时候,也没见张家这么多姑娘。如今听说端王妃要回来了,倒都忙不迭地来攀高枝儿。”

周鸣玉按住她的手,向外瞥了一眼,示意她噤声。

如今还是在张家的马车上,还是小心说话。

绣文倒不怕车夫嘴碎,就是周鸣玉那一眼看得她收声。

周鸣玉长相虽不十分出众,难得是一双眼睛漂亮,眼尾细长平直,严肃面孔瞧人时,总带着三分清肃的震慑力,叫人不免心生惧意。

绣文说话声音小,不足以让车夫听见,但周鸣玉还是要提醒她。

“如今你我在张夫人面前得脸,又蒙她引荐,结识了不少官眷。她花了钱给咱们,咱们又何必管她?世上没有你这样吃奶骂娘的道理。”

绣文知错,摇了摇周鸣玉的手。

“姐姐说的是,我知道错了。”

周鸣玉没真的生气,此刻抿唇笑了笑,点了点她,低声道:“再说了,就是看不惯,也回了家再说。”

绣文笑嘻嘻的。

马车在路上行得缓慢,此刻停了下来。

周鸣玉正想问是不是到了,便听外面车夫同她道:“周姑娘,官兵开道,龙爪司指挥使由此回宫城,马车恐怕要停一下了。”

周鸣玉道无妨。

她听着外面热闹的大街,一点点变得安静下来,喧嚣的叫卖声,此刻都变成了窃窃私语。

强权堵不住悠悠众口,百姓掩着嘴议论,谁也挡不住。

周鸣玉耳朵灵,外头人说的话,她约莫听见个七八成。

“这姓杨的出身高门,祖上是跟着元帝打下大昭江山的八门将领,代代都是正直纯臣,怎么他半点都没学好,偏偏却去了这污糟地方。”

“代代纯臣,我看未必。他杨家不过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过几代还不知要沦落到哪里。要不是前些年抄谢家有功,哪里轮的到他们风光?”

“我听说谢家同他们世代姻亲,他们倒好,不帮着也就算了,竟还反过来抄人家?”

“谢家是通敌卖国的大罪,杨家自己都快倒了,哪还顾得上谢家?踩一脚倒是聪明的,这不,这代多少儿郎,踩着谢家的尸骨,也都成了显贵。”

周鸣玉清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却扶在马车门边,耐心等着。

足有一刻钟,手下有微微一震的感觉传来。

她这才将车窗的帘子稍稍抬起一点,只露出微微一条缝隙,足以让她望向来路。

当先之人骑一匹健硕黑马,身着暗枣红色的刺绣官服,披着黑色暗纹大氅,一路疾驰而来,风掠过衣摆发出肃肃的猎杀之声。

他头上带着官帽,便叫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那一双锋利的眉眼上。

他眉色浓重而眉形修长,眼睛明亮而形状锐利,放在那张轮廓锋利的脸上,寒冬水墨一般的肃杀惊目。

正是龙爪司指挥使,杨家八郎,杨简。

这是周鸣玉回到上京以后第二次遇到杨简。

上一次,是她入城之时,也是遥遥有人喊着百姓避让。

她穿着旧衣,被粗鲁地推搡到路边,看他骑着高头大马,半分眼神也没施舍给旁人,带着一身冰冷之气奔入京城。

再上一次,是八年之前,她尚是京城开国元勋谢氏的嫡系女儿,每日簪花待酒逍遥游,读书赏剑不知愁,听他好言好语地陪在自己身旁,问明日要不要出去看看郊外好风光。

那时候,谢家门楣鼎盛,尚未被抄家灭族。

那时候,她还叫谢惜。

那时候,杨简意气风发,是她谢十一娘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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