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璃站在过道上吹了十几分钟的冷风,除了外面的暴雨声,和远处时而被闪电照得骤亮的山谷,整座土屋静得仿若没有人居住一般,被淹没在深山老林中,无人问津。
帘子被拉开,林灵聆抱着衣服跑出来直喊冻死了。夏璃干脆让她先回房,过道风太大,还夹杂着雨,林灵聆站在这儿等,澡也白洗了。
夏璃走进那间木板隔成的洗澡间,将帘子挂上,弯腰把衬衫脱了垫在角落的木凳上,再将潮湿的衣服脱下。
水不算热,好在还能洗,她将马尾拆了,落下一头黑茶色的大波浪,倒了点洗发水,随便揉了几下,闭着眼将泡沫冲掉,却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个男人凶狠的低吼声:“滚!”
夏璃骤然睁开眼,几步挪到帘子旁,过道尽头站着一个人,黑色冲锋衣包裹的人影背对着她,身形没入过道的阴影中,背影看上去带着几分煞气。夏璃当即辨认出是那个戴迷彩面罩的男人,不知道他在吼谁,只听见楼梯上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夏璃没有出声,躲在帘子后面紧紧盯着那个男人,他没有走,也没有回头,就这样靠在过道边的竹栏杆上。映着屋外的大雨,显得他的背影有些朦胧。他似乎并不打算离开,就这样站在原地。
寒风透过帘子吹到夏璃裸露的皮肤上,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赶紧后退快速将身上的泡沫冲净,又往外瞄了眼。那个男人依然站在原地,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一条腿立着,另一条腿随意弯曲,过道外的风雨打在他身上,他也纹丝不动。
兴许是刚才土路上男人极度的冷静和精准的判断力让夏璃对他高看了几眼,从而并没有因为他站在过道上而警惕,反而生出一种没来由的心安。
她一边扯过白色T恤往头上套,一边透过帘子瞄着他。冲澡间的水被夏璃关了,可他依然没有回过头。
于是夏璃掀开帘子,刚准备和那人说好了,可以轮到他了,然而男人却转身下楼,没有丝毫停留,这让夏璃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他不是上来洗澡的?
夏璃没再多想,拿着换下来的衣服走进房间。林灵聆用干净衣服铺在床上,对她说:“我们先下去吃饭吧?”
“你先下去,我打个电话跟吕总汇报下。”
林灵聆下楼后,夏璃拿出手机翻出吕总的电话,信号栏只有微弱的一格,时闪时灭。她走到窗边举起手机拨通号码,却显示不在服务区内。
她花了五分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几次,手机屏幕上一直显示红色的感叹号。她有些烦躁地锁了手机,听见门外林灵聆跑上来后气喘吁吁的声音:“郝爽,下去吃饭。对了,我刚才看到智哥的真容了,哇呜……”
“哪个智哥?”
“就刚才开车的那个小哥哥,他叫秦智。”
“唰”的一声木门冷不丁地打开,林灵聆错愕地侧过头看见夏璃紧绷着的脸。在那两秒之间,夏璃背后的窗外骤然亮起一道闪电,她背对着光,脸色煞白,表情略显僵硬。郝爽认识夏璃这么久,没在她脸上见过这种神色,仿佛一瞬之间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眼神空洞而迷惘。
转瞬之间,她已经迈开步子撇下他们大步朝楼下走去。木楼梯发出“嘎吱”的声响,仿若脆弱的心跳声踏在心间,她一步步走到楼下,从楼梯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停在台阶上,就这样望着门口靠在竹椅上的男人。
他身上的黑色冲锋衣已经脱了,穿着一件灰色短袖,肌理流畅的手臂搭在竹椅扶手上,湿漉漉的短发立在头顶,颀长的双腿随意地跷在旁边的矮凳上,那只大狗乖巧地趴在他身侧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清晰可见,深邃的眉骨到挺拔的鼻梁一直延伸到下颌勾勒着俊朗的弧度。饱满的喉结轻微滚动,散发出成熟男人的性感和沉稳。
夏璃曾经想象过多年后的秦智,也曾想过他褪去年少轻狂后的模样。
可真当这个眉目英挺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已经完完全全无法将他和八年前那个肆意张狂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窗外的大雨顺着屋檐在门口落成一道雨帘,阻隔了外面电闪雷鸣的世界,摇晃的白炽灯光洒在楼梯上,将她的影子渐渐拉长。庄子正蹲在桌角固定这摇晃的桌子,一抬头便看见站在楼梯上的夏璃。
她一头黑茶色的长发披在肩上,白色长T恤下的双腿温润修长,白炽灯光照在她琉璃般的瞳孔里,反射出绚烂的色彩,美若尤物。
也终于让坐在门口的男人察觉到了异样,他转头的刹那,清亮有力的瞳孔落在她脸上,短促地相撞,空气中流窜着看不见的电流,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肤,让她浑身发热,两人都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近乎淡漠。
身后楼梯传来了脚步声,林灵聆看了看坐在竹椅上的男人,又望了望夏璃,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夏部长,你们……认识?”
夏璃倏地回过头,眼神发直地盯着林灵聆,林灵聆被她瞧得心头发怵,随后听见她冷硬地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说完,她便匆匆上了楼。
身后的男人收回目光。
郝爽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姐,吃饭了。”
夏璃头也不回:“你们先吃。”
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
夏璃径直冲上过道,狂风“呼呼”地吹到她的脸上,像刀子硬生生割开了她的记忆,她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过去那些肮脏不堪的流言,冷漠唾弃的辱骂就像硫酸一样啃噬着她的过往,她的尊严和脸面被不停扔在地下践踏踩碎,受过的伤仿佛还历历在目,痛入骨髓,随着这个男人的出现全部拉扯出来。她赤色的瞳孔里出现了那片红如火的东海岸,带着无法移除的仇恨,让她每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过去八年里,她不停躲避的、用力抹灭的、拼命推翻的命运又再次被揭开,带着那些丑陋的伤疤,仿佛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都是一场笑话,兜兜转转也躲不开那个吃人的地方。
老杨冲完凉下楼,大家都围坐在了那张木桌上,庄子用竹椅将木门堵死,终于挡住了外面的冷风,头顶的灯泡不再诡异地乱晃。村妇弄了几个大锅菜,都是山后面种的一些野菜、菌子,还有一锅腊肉和才炕的馍馍,虽然看相不好,但闻起来出奇得香。
大家折腾了一下午都饿了。
老杨问:“夏部长呢?怎么不下来吃饭?”
林灵聆放下筷子说:“我上去看看吧。”
刚说完,楼梯上出现响动,所有人回头看去,夏璃趿拉着白色人字拖走下楼来。纤细的脚踝轻盈无声,黑茶色的长发被她松松绾了一道在脑后,她已经收起所有情绪,面色平静地走到桌边,看不出任何异样地拉开椅子。
她感觉到木桌对面打量的目光,毫不闪躲地抬起头迎了上去。秦智坐在最里的角落,双臂抱着胸,靠在木桌旁边的竹柜上,坐姿松弛。他生来有副好骨相,即使坐在再不起眼的角落,也令人无法忽视。
郝爽见夏璃一直盯着他,于是开口道:“我介绍下,这位大哥叫秦智,智哥。”
秦智漫不经心地放下抱着的手臂,单手转着手边的空茶杯,抬眸睨着夏璃:“夏部长看见我躲什么?我以为你对我干了什么亏心事。”
“夏部长”三个字说得尤为重,带着点讽刺的意味,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不姓夏,这么多年销声匿迹,竟然连名字都换了。
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松散中透着桀骜,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看上去比起从前少了一些棱角,可眉眼间的锋利更甚。
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的眼神能像他一样,用如此随意的神态盯着她,便能让她从里到外浑身不自在。
夏璃垂下视线,双手抚平T恤落座,意味深长地说:“亏心事?我又没收谁八千块。”
说完,她抬起头对他扬起一个极淡的笑意,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白炽灯下投下一道迷人的阴影,微绾的长发下露出她白皙的脖颈,琉璃般好看的眸像蒙上一层薄雾,深邃幽然勾人心魄,看痴了庄子。
秦智沉亮的瞳孔微微收缩,拿起手边的筷子狠狠打了下庄子的手背,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声音清冽低沉:“吃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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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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