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实验开始了。
熟悉的舱体,熟悉的淡绿色液体,熟悉的眩晕。
Z_003的意识愈发清醒。
他无法确认“那个世界”的真实与否,无法确认这究竟是不是实验的幻觉,他走在世界的罅隙里,稍偏一步便可掉入迷茫的深渊。
到那时,他离疯狂也不远了。
黑发的少年看着那群忙前忙后的研究员,缓缓闭上了眼睛。
……
「自由的旅人捧住酣睡得小鸟,他轻声唤道:哦,我亲爱的小鸟,太阳出来了。」
「小鸟未曾回应,他似乎早已飞走,又似乎一直在这里。」
「“我的朋友!”自由的旅人高叫着,手底下的温暖不曾逝去,血脉的拨动是那么真切,但他怎么也唤不回昨日的友人。」
「于是他用握着大剑的粗糙双手轻轻地捧起小鸟,向着阳光奔去。」
「星星果啊,你知道如何让它醒来吗?」
「哦,我可怜的旅人,我不知道。」
「枝头的喜鹊呀,你知道如何让它醒来吗?」
「啊,我可怜的旅人,我不知道。」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打下来。他以手遮挡锐利得如同刀刃的阳光,用了好长一段时间适应。
他似乎在走动,不,是被移动。
坚实的触感与无比真切的温度无限贴近他的皮肤,心脏。仿佛被堵了两团棉花的耳朵迟缓而又模糊地接受这外界的信息。
急促沉重的喘息中仿佛沉了千斤的钢铁,汗水的气息伴着青草的哀嚎。
“沅?沅……”
夺目的金色占据了绝大部分色彩,与湛蓝的天空辉映。
“您是这里最好的医生,请帮帮他!”
麻木的身体尚且不能被轻易支配,离沅就这么被动地听着,掀开一线瞳孔,听着少年焦虑的声音。
“抱歉,”看不到面孔的老人这般说道,“他无比健康,我并不能找到他昏睡不醒的原因。”
阿诺斯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人,此时就这样昏睡不醒。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吧?一定吧??
这是他开启旅程中的第一个伙伴,他承诺要一起旅行的旅伴……
黑发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了身下那快速跳动的心脏,他很是不解——
明明是只是认识了一天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
他昏去又醒来,又似乎半晕半醒,视野中白光满天,模糊了一切色彩的轮廓。直到月光洒落在少年的肩头,离沅稍稍侧目便是轻易地看到了那黯淡的月光。
总不能让别人一直奔波下去吧?
于是他艰难地,调动沙哑的声带:
“阿诺斯……”
迎接他的是天大的欣喜。
略带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惊异与焦虑,一双金色的眸子正微微睁大,他的声调不觉上扬,上扬——
“你醒了!”
少年无神的双目映出旅伴焦虑的神情。他被焦急的旅伴裹在了被子里——天知道他从哪儿搞来的被子,上面甚至缝了一只略显潦草和朦胧美的白鸽。
迟缓的大脑正缓缓运作,离沅感到自己两只耳朵中间夹着的是一个沙袋——他几乎要一头栽下去。
金发的少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身形不稳的离沅,此时的二人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准确来说,是离沅躺着,金发少年挤过来坐着。
黑长发的少年盯着那人,不知哪来的力气把自己扯起来,逼近那错愕的人。
昏暗而老旧的路灯时断时续,伴着飞虫的嗡鸣,少年干涩的嘴唇上下碰撞出颤抖的字句:“为,什么……?”
像是每一个被噩梦魇住的孩子,他茫然地调动干涩的声带发问。
“什么?”阿诺斯问。
那一只深沉的黄宝石逼近了他,黑发少年面无表情。
“我们不过萍水相逢。”
你大可以把我随便丢到哪个阴暗潮湿的一隅,当做无事发生,少了个累赘一身轻松。
只见金发的少年紧锁眉头,他的话语坚定地砸在另一人的心上:
“我信你没有恶意,我总不能对着别人见死不救吧?我到底也是人啊,看到人在我面前死掉或者生病我心底会感到难受啊。哪管什么萍水逢不逢的,对我没有恶意为什么不去帮他一把呢?”
……
黑发少年呆愣着,一缕发丝自肩上滑落。
No.11的人性实验里并没有类似的参考数据。
“就普遍而言,”黑发的少年平静开口。
“人类很少对陌生的人给予相当的信任。人类甚至可以将死去的人聚众围观,冷漠地看着生命的逝去。”
“……”
入目的金发如太阳般耀眼。
“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阿诺斯道。
那双明亮的金色眸子宛若清晨的第一缕光芒。
“我有一位友人,他每一次都会向弱小施以援手……”
黑发的少年平静地打断了他:“我不否认这类人的存在。而我想说的是……”
“……”
昏暗的夜晕染了少年黑色的发,那只紫眸深沉而朦胧,叫人看得不清晰:“你们就不怕会被报复吗?”
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冷漠的原因往往是怕麻烦上身,又或是所谓从众心理作祟。
就像是那个温暖而又不热烈的午后,分针恰好不差地落在正中的位置,鲜红融化了童话般的幻梦。
“明明是会有私心的生物吧。”
他的尾音难以抑制的上扬。
“……人类是会同情自己的同胞的!!”阿诺斯大喊道,似乎在和什么较着劲。
“难道你会对生命的逝去感不到……哪怕一点点痛心吗?!”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啊??!”
死寂。
沉默在二人间蔓延。
阿诺斯似乎冷静了下来,他问:“你感觉如何了?”
离沅愣了愣,迟缓地点点头。方才感到的眩晕已然褪去。
更多的恍惚,和第一次破除了一层薄薄的屏障的茫然。
——原来人类是会对同类的死亡感到同情的吗?
——原来那时的感受,是对未曾谋面的同类的痛惜吗?
No.11主持的110次B项实验中,其中有109次都是悲惨和冷漠的结局——这是他接收到的实验数据。
欣喜?痛苦?恍然?
离沅不知该作何动作了。
贫瘠的大脑只能让他吐出干巴巴的一句:“……你很好,像是我很久很久见到的一个人。”
这句话仿佛刺激到了金发的少年,他微微一顿,沉寂良久。
半晌,他开口道:“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我大概比不上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双深沉的紫色眸子仿佛在无声述说着。
大概是气氛过于尴尬,阿诺斯道:“沅,我们下一站去哪?”
“我不知道。”
月光黯淡,为少年的发披上淡薄的纱。
看着那人平静地,不知将目光放在了何处的模样。阿诺斯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少年对世界新奇又热烈的目光,以及刚才对人类的奇怪认知。
他忽然有了个好想法。
“去艾瑞克吧。”
“我保证,你会爱上那里的。”
浪漫的花园,文艺之邦。知识的美丽被所有人共享。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首先要离开这片国土。
“是时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阿诺斯仰着脑袋,目光投向那遥远的,不甚清晰的月亮,他的声音仿佛风中断掉的风筝线,叫人听不清晰,“旅程要开始了。”
二人在月夜中沉眠,破旧的路灯兢兢业业地工作着,昏沉破碎的光柔和了漆黑的夜,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阿诺斯便起了个大早。他优良的作息使得他拥有了一个美好的清晨。
而此时的黑发少年酣梦依旧。
阿诺斯眨眨眼,他发觉离沅的睡眠格外地长,他好像分外嗜睡。他拜访了周边的诊所,他们无一例外不在说此人健康无比,纯粹睡得太死。
但是阿诺斯没信,这副如同已经死去的躯壳怎么可能没事?许是他奇怪的心理作祟,在一段时间后又抬手发现——
手中躯壳的呼吸愈发微弱。
他的心几乎要跃出他的胸膛。
他甩甩脑袋,不在去想。
睡多了容易头昏脑涨,等会儿就叫他起……
金色的发旋被吓得一个哆嗦,金眸一阵颤动。
一双异色的双目正紧紧盯着他,活像鬼故事里的幽灵。
堪称上好的教养堪堪拉扯住少年一阵被狂风席卷般的内心,他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
“要走了吗?”离沅问。
阿诺斯甩甩脑袋,他点点头道:“嗯。不过这次你怎么起这么早?”
“因为听到了声音。”
阿诺斯有些许疑惑,他的动作不算很大吧?
离沅有些沉默,在大脑中疯狂地搜索凌乱的奇特词汇:“是很悦耳的琴声,还有歌声,小提琴的声音……像是安静的雨后轻声哼唱着不成章的曲调……”
金发的少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好奇地发问:“哪里的声音?”
离沅抬手,顺着一缕光束,指着晨起的朝阳道:“那里。”
手指调整了角度,他指向了一片幽静的树林深处。
“那里。”
他顿了顿,似乎在用不知名方法仔细辨认声音的源头。
他有些不确定地向北方遥遥一指:“好像是……那里。”
金发的少年沉吟片刻,尔后笑道:“去看看吧,反正顺路——那里是艾瑞克所在之地。那里我们刚刚走出来,而太阳太远了,我们可飞不上去!”
少年眨眨眼,他说:“你觉得太阳上为什么会有声音?”
阿诺斯哑然失笑:“沅,那里可是太阳!那么高的地方,总不能有人在那里唱歌,在那里拉奏小提琴,优雅地弹奏着歌曲吧?”
少年不答,只是问道:“现在出发吗?”
金发的少年一手扯起宽大的棕色围巾,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顶破旧的帽子狠狠压在脑袋上,阴影模糊了他的情绪,他大喊:“出发吧!”
金发的少年拿着一支羽毛笔,在一张泛黄的书卷上写写画画。一会儿画棵草,一会儿画只鸟,今天画星星果,明天画太阳。
面无表情的黑发少年总是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他会将目光长远地投向那初升的太阳,尽管那烈阳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他会将清晨的一滴露水细细观察,倾听着自然的低语。
在行进路上总有些小插曲。
某天阿诺斯盯着穿着白色衣袍的离沅陷入沉思。
注意到这份视线并不困难,离沅微微歪头,问道:“怎么了?”
阿诺斯摸摸自己的口袋,面色愈发困难和纠结。
最终,他一咬牙,拉着离沅道:
“走!”
离沅的头上浮现出巨大的问号。
“给你买件新衣服,”阿诺斯说道,“我的眼睛已经受不了了。”
这身脏兮兮的衣服在他眼前晃悠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这简直在他的审美点上疯狂发出嘲讽。
“我觉得这样不错……”离沅说得是实话,实验室的特制衣物还算是舒适……
阿诺斯一脸冷漠地打断了他:“不,你不觉得。”
愈发捉摸不透旅伴心思的离沅眨了眨眼睛,打算把脑子里一堆被强硬塞进来的实验资料打包丢出五楼高的实验基地。
人类很复杂,有时候也很无厘头。
离沅想,这就是人类的通病吗?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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