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将剩下的钱用布包好,进屋塞在炕席底下,便去了厨房。
她先打开沈翠带回来的棒子面,舀了两瓢面,又舀了一瓢沈齐氏买的黑面。
棒子面也就是玉米面,京都老百姓管玉米叫棒子,因此玉米磨成了面就叫棒子面。
黑面比较粗糙,单独做很难发酵,只能做成饼子,吃起来硬邦邦的,加了棒子面口感就会好很多。
沈翠听说她要发面,就跑去邻居家借了一小块老面引子回来。
这个时代是没有酵母的,做发面干粮都是用老面引子,这老面引子的做法说起来挺简单的,就是面和了水,放一晚上闻着有酸味了便是做成了,用的时候剪一小块,加上温水,用水搓着慢慢融化开,倒在面上和面就可以了,不用的时候就丢在面粉里头,变干变硬也没关系,下次再用剪子剪下来,温水化开即可。
沈清上辈子压根没见过老面引子,只能按照原主仅有的几次做馍馍的回忆,试着用老面引子发面。
她用温水化了老面引子,然后加入黑面和棒子面混合而成的面粉,再用筷子搅成棉絮状。
沈翠怕她累着,洗完了骨头便接过面盆,将棉絮状的面粉揉成面团。
将揉好的面团放在一旁,用帘子盖上发酵,沈清便开始熬猪油。
她将那块肥肉切成一厘米见方的小块,然后舀一点儿水倒进锅里,再将肥肉块倒进去。
之所以切这么小,是因为这块肥肉本身就不大,切成小块熬,出油就会更快一些。
她搅动着锅里的猪油,沈翠添柴扇火,不过一顿饭的功夫,猪油就熬好了。
熬出来的猪油不多,只有浅浅的一碗底,可是那香味却已经馋得人直咽口水。
沈清用筷子夹了块油滋啦,喂到沈翠嘴边,沈翠赶紧往后躲:“姐,还是你吃吧。”
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还是给姐留着吃,补补身体。
沈清摇摇头:“你先吃,我再吃。”
那肥肉丁她已经切的很小了,熬完油还不到指甲盖那么大,这么点儿东西也就能香香嘴。
看着眼前散发着阵阵香气的油滋啦,沈翠犹豫再三,才张开嘴吃了下去。
见她吃了,沈清也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不过小小的一块油滋啦,吃到口中却感觉整个口腔都爆发出油脂的浓烈香味,说是唇齿留香也不为过。
姐妹俩一人吃了一小块便舍不得再吃,剩下的收到一旁,开始做猪骨汤。
沈翠买回来的扇子骨,其实就是猪身上的肩胛骨,因为形状是三角形的看起来像个扇子,所以俗称扇子骨,这扇子骨上头没肉,里面也没有油水,没什么人喜欢买,因此价格很便宜。
沈清将扇子骨用开水焯去血沫,再重新烧一锅水,倒入焯好的骨头,沈翠从沈齐氏她们挖回来的野菜中找出几根野葱,放在锅中煮汤。
忙完这些面也发好了,两人一起动手,将面团分成剂子,揉成馍馍,然后再发一会儿就可以上锅蒸了。
沈齐氏拉了儿媳去卖野菜,分了她一筐让她卖着,自己则在另一个胡同口卖。
她本想着两人分开卖能多卖些,可是现在野菜满地都是,附近住户又都是穷苦人家,因此买野菜的寥寥无几,到天黑也不过才卖了四捆,得了四文钱。
沈齐氏无法,只好提着剩下大半筐野菜去寻沈魏氏,却见沈魏氏还在原处,袖着手缩着脖子,头靠着墙睡得正香,面前的野菜少了好些。
沈齐氏气得兜头给了沈魏氏一巴掌,怒道:“给老娘起来!卖野菜的钱呢?!”
沈魏氏吓得一激灵跳了起来,捂着被打的脑袋委屈不已。
“娘,我昨儿喝了酒,头还疼着呢——”
“你头疼关老娘屁事,我摁着你的脑袋灌猫尿了?”沈齐氏指着她的野菜筐,“我叫你卖的菜呢?”
沈魏氏这才发现野菜丢了好几捆,立刻头也不疼了,跳着脚骂了起来。
“哪个老砍头的偷了我的菜,明儿就让老天爷下个雷劈死他!”
沈齐氏气不打一处来,吩咐她赶紧拎了菜筐回家,一路还骂个不休。
沈魏氏早就被骂得习惯了,缩着脖子跟在后面,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她忍不住抬起头来,鼻子在空气里闻个不停。
“谁家熬的肉汤?这味儿可真香啊……”
沈齐氏也闻见肉汤的味道了,只是她心情不好,懒得搭理儿媳。
可是离家越近,那肉汤的味儿便越浓,沈齐氏满腹疑虑地进了院,就看见厨房内已经支起了桌板,上面放着做好的饭菜。
可怜沈家如今穷得连油灯都没有,借着炉灶里的火光,沈齐氏看见桌上一盆泛着油花,冒着扑鼻香气的汤,另有一筐黄腾腾的馍馍,顿时目瞪口呆。
“这是……哪儿来的肉?哪儿来的粮食?”
昨儿她从沈魏氏怀里搜出来的钱,她还好好地藏着,这些东西又是哪来的?
沈敬德被沈翠扶着坐在桌旁,笑着招呼她道:“万山他娘,你先坐下再说,这些都是孩子们弄回来的……”
此刻沈平和沈武也都回来了,只是沈齐氏和沈魏氏还没落座,只能眼巴巴看着猪骨汤和馍馍流口水。
沈武正幻想着骨汤泡馍的美妙滋味,耳朵却冷不丁传来一阵剧痛。
“小武儿,你是不是偷人家东西了!?”沈齐氏的声音宛如一声暴雷,在沈武的耳边炸响。
沈武猝不及防,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奶,奶奶你快松手,疼死我啦!”沈武双手捂着耳朵,杀猪般地叫唤。
沈齐氏却死死揪着他不松手,一张老脸宛若寒霜。
“我告诉你们多少遍,家里再穷,也不兴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沈齐氏揪着沈武的耳朵,目光威严地扫过沈清沈平等人的脸,“你们老实告诉我,这肉是哪来的?”
沈清等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开口。
“奶奶,你先放开小武儿——”
“奶奶,是我赚的钱,跟小武儿没关系!”沈平是哥哥,一马当先地站了出来。
沈齐氏盯着他,说道:“少扯淡,我还不知道你?几岁大的时候就一肚子心眼子,满嘴通没一句实话!”
沈齐氏不是傻子,沈清病得连走路都费劲,沈翠是个爆炭脾气一向藏不住话,只有沈平向来心眼多,可是要问他,他却怎么也不肯承认,因此她直接揪了最小的沈武下手。
果然沈武吃不住疼,立刻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我哥带我们卖柳条去了,这些都是我们自己赚钱买来的!”
沈齐氏闻言皱了皱眉,揪着他的手略微松了松,依然满脸狐疑。
“卖柳条?那能挣几个钱?就够你们买肉买面的了?”
她辛辛苦苦挖的野菜还没卖上几个钱呢,那满大街都有的柳条,怎么能赚这么多钱?
沈武哭丧着脸,说道:“大姐教了我们几句话让我们吆喝,还说柳条有好多用处,人家都抢着买我们的柳条呢!”
沈齐氏待信不信的,沈敬德却来了兴趣。
“万山他娘,你先放开学小武儿,有什么话好好说嘛。”沈敬德咳嗽几声,招了沈武过去,“小武儿,你跟爷爷说,你大姐是怎么教你的?”
沈武终于摆脱了沈齐氏的钳制,赶紧溜到沈敬德身边。
“我大姐教了我们好多说词儿呢!”沈武生怕沈齐氏不信,想了想便把沈清教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到他说大姐说了柳芽能清火解毒,还能泡茶喝,沈敬德不禁微笑起来。
“你大姐看着不声不响的,记性倒好,我随口说的话也记得。”沈敬德的目光转向沈清,目露欣慰,“不过,那些吆喝词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清笑着说道:“平日里听外头孩子玩闹时唱的,我听着跟咱们念的不一样,一时觉得新鲜就记住了。”
牛角胡同附近的老百姓鱼龙混杂,除了京都本地人,亦有许多外地人,俗话说一地一风俗,这些童谣谚语不同也是正常的。
沈武听着沈清的话,神情疑惑的挠了挠头,他本想说自己成日里跟那些孩子玩,怎么没听说有人念这样的词,可是看到沈齐氏稍稍缓和下来的脸色,又看看桌子上喷鼻香的骨头汤,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爷爷说了,大姐记性好,说不定是他听到了没记住,大姐却记住了呢?
沈魏氏在一旁早就馋得口水滴答,好不容易等沈敬德问完了话,连忙说道:“娘,管它是不是偷的呢,有肉汤喝就行了呗!咱还是先吃饭吧,这么香的肉汤,要是放凉了就不好喝了。”
对于这个又懒又馋的儿媳妇,沈齐氏早就骂累了,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对沈翠说道:“二丫头,盛汤,吃饭!”
沈魏氏和沈武一声欢呼,赶紧凑到桌旁拿起筷子开动。
沈翠盛了第一碗汤,先递给沈敬德,沈敬德接过来,却放在沈清面前。
“鱼生火,肉生痰,爷爷不喝这个。清丫头,你多喝点,补补身体。”他说完捡起一块萝卜干放进嘴里,笑着说道,“青菜萝卜才能保平安呐!”
沈清内心感动,知道家中难得见一次荤腥,爷爷这是舍不得吃,想多留些给孩子。
沈清将汤碗重新推到沈敬德面前,轻声说道:“爷爷,这是骨头汤,挺清淡的,您身体才刚好,还是喝点儿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沈翠手里的木勺,从盆底捞出骨头给他看:“您瞧瞧,这上头连肉丝都没有,不过是借点儿肉味罢了。”
看见那锃光瓦亮的扇子骨,沈齐氏才彻底放下心来,她本想着柳条就算卖得再好,那点儿钱也买不来肉,现在看盆里不过是一两文钱就能买到一块的扇子骨,便信了沈武的话。
虽然一盆稀汤寡水的骨头汤,可是对于沈家来说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一时间大家埋头喝汤,吃着松软的二合面馍馍,嘴巴和筷子忙个不停,连话都顾不上说。
等沈武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让沈翠给他盛第四碗汤的时候,沈齐氏悠悠地开了口。
“明儿你们再去卖柳条,让你们娘也跟着去。”
沈魏氏身上的缺点多得数也数不完,却有一项好处,但凡手里挨到了钱,就算醉得断片儿了也会捏得死紧不撒开,留着到家交给沈齐氏。沈齐氏想着这些孩子们心里没个成算,卖了几文钱就敢买骨头吃,那怎么能成?还是让沈魏氏跟着去收钱,这钱才能安安稳稳地落在大人的口袋里。
沈平等人才吃了两顿饱饭,就得了沈齐氏这么一个通知,顿时觉得手里的二合面馍馍都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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