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约定中午在影视基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碰头。
许暮芸只化个淡妆，遮盖黑眼圈，扎起高马尾，米白色圆领纽扣针织衫外，裹驼色大衣，下搭亚麻白毛呢裤。清丽的面容颇有几分梁若彤年轻时的神韵，老旧相册里有她和父亲的相片，被许暮芸悉心保管。
“好似，同梁若彤简直一模一样。”庄雪迎身旁一位60多岁的老人打从许暮芸进门的第一眼，就摘下戴黄黑格子贝雷帽，端起黑框眼镜架，视线一路追随，嘴里发出咂咂声。
“老陈，我上次冇呃你啦，佢同Zora似系一个模子度雕出嚟嘅，唔似母女，好似系龙凤胎姊妹。”庄雪迎向正走来的许暮芸打招呼。
“小芸，呢位系陈导，我多年嘅老友。”庄雪迎介绍道。
“陈导您好，仰慕已久，您和我妈妈拍的每一部武侠剧，我都看过。”初次见面，许暮芸思忖，先用国语开口。
“梁若彤是我这一生的知音，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她是我这辈子最欣赏的演员。你是她女儿，大家都是朋友，不用客套。”陈家骏见到故人之女，感慨油然而生，与梁若彤曾经合作拍戏的画面历历在目，摘下眼镜，用手帕在湿润的眼窝里擦拭，搓揉镜片重新戴上，“抱歉，我有点激动。”
涉及很多行业专业术语，怕许暮芸听不懂。她既然开了头，庄雪迎也用国语进行接下来这场谈话。
都是圈内人，庄雪迎从娱乐圈起头说，这十几年来内娱发展势头迅猛，剧本创作水准引领东南亚，大批港城、台岛的导演、编剧、道化服专业人士嗅到商机，挺进内娱，抬高剧组的整体水平，培养出许多优秀的人才。受益于资本的加持和Z时代年轻人的偏好，整个影视产业链形成倒转，题材、类型、风格等从资方导向，转变为观众导向。颠覆性的转变，和港城一脉相传的传统格格不入。因此，港资影视公司在内地的发展情况，不容乐观。这次她来到京北，是希望结合两地优势，取长补短，拍出优秀的作品，同时为两地的专业人员提供深入交流的机会。
“我们手里有个大IP，大到可以辐射整个东南亚。港城的娱乐公司，在资本运作方面是强项，但影视市场小，观众基数低。这次我们希望成立一个港城和内地的联合剧组，由内地专业能力过关，且具有顶流的演员组成，拍摄一部S 级的上星剧。”庄雪迎啜一口咖啡，继续说，“女一号的角色，我和老陈倾向于你，不过是否能得到这个角色，取决于你的专业能力和小说版权所有人对你的认可度，两者缺一不可。不会因为你是Zora的女儿，就放宽标准。”
许暮芸原本是想找经纪公司签约，没想到对方搞这么大。港城人吹牛本领强，可面前这位是母亲故交，没必要忽悠她。
“我最近刚和经纪公司解约，也没成立工作室。”许暮芸试图把话题引到经纪公司签约，演员不能单打独斗。
“如果小芸愿意，我们随时可以签约。青铜时代今后将展开三条业务线，一是为艺人提供发展平台的职业艺人经纪，二是作为投资方寻找优质的IP，三是为两地专业人士提供深入交流的平台，不仅限于艺人，还有剧组相关的各类职务人员。”庄雪迎最后说，“我们的启动资金是10亿港币，如有必要，可以追加。”
对方侃侃而谈，若不是因为她是母亲的故交，身旁坐着著名导演，许暮芸差点以为碰到诈骗集团：“10亿拍一部戏？”
“不全是。一部分用于拍摄费用和剧组薪酬。一部分用于内地商业路演和海外发行公关。一部分用于旗下艺人的流量扶持，商务洽谈，舆情监测和公关。专业人士的交流平台花不了很多钱，只要把人聚在一起，后面都好办。”庄雪迎在行业内浸淫多年，表达清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请问那个大IP是？”
“《血青衣》。”
“古今大师唯一一部没有搬上荧幕的著作？”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你有没有资格演这部剧，需要得到老陈和古书兰女士的认可。”见对方愣怔，手中咖啡杯略微颤抖，庄雪迎与陈家骏相视一笑。
谢苗苗脑洞足够大，格局不够大，只猜对了一半。这一半已经帮助许暮芸做好心理准备，没有怯场。
《血青衣》是古今大师的封笔之作，许暮芸没有看过小说，知道个大概。
故事大致是说：
明永乐年间，一介刺客的上官青玦师承鬼谷子后人，道家剑法武功卓绝，无门无派，独来独往，以一柄三尺青锋，接连挑落被称为邪教的血月神教三名长老，遭教主叶云舟追剿，负伤逃往五台山，幸得了无方丈搭救。
血月神教与五台山有隙，便展开围攻。上官青玦因与邪教为敌，受到名门正派力挺，武当山与其他众派前来救援，击退邪教。因佛门无法收留女施主，上官青玦被武当山掌门无为道长带回武当山，收作弟子。
期间，上官青玦暗中利用师姑与了无方丈的尘世前缘大做文章，引得两派生有龃龉。正当两派闹都得不可开交，引来血月神教，将两大门派重伤，上官青玦手刃师傅无为道长。
自此上官青玦入邪教，与叶云舟为伍，和正派展开厮杀，互生情愫，暗许终身。上官青玦原是东汉永平年间，五台山道士白鹿道长的第四十六代传人，后得知叶云舟是白鹿道长大弟子叶无涯的后人，血月神教教众皆为五台山道家弟子后人。
上官青玦非正非邪，唯一的目的是要找出一千三百多年前，五台山的道佛之争真相。五台山曾是道教圣地，一夕衰败由佛教占据。相传是一千三百年前汉明帝时期，道佛两家在五台山争执不下，五台山道教联合五岳道教共同试压未果。一名叫傅毅的太史令向汉明帝谏言，以道佛焚经留卷的方法，判别五台山的归属。
最后道经焚毁，佛经在火中完好无损，由此佛教占据五台山，五台山道教被迫解散离开，白鹿道长饮恨长眠于五台山下。无为道长死前得知上官青玦身份，虽亡于她剑下，却仍将掌门令牌传授给她，但众弟子不认。后上官青玦在一次与武当山的争斗中，从掌门令中窥见玄机。
一千三百年前武当山道长元丰将密信藏于令牌。密信中详细描述当年叶无涯勾结傅毅，将道教秘药土石散偷出，由傅毅涂抹在佛教经卷上，令其遇火不毁。
真相揭开，上官青玦判出血月神教，成为武当山掌门，与叶云舟在五台山颠一决生死。紧要关头叶云舟弃剑，被上官青玦穿膛重伤。上官青玦亲手刺杀挚爱，悲痛万分。
明朝奉佛，唯恐五台山生变，大批锦衣卫赶来，上官青玦被一箭穿胸，血染青衣。抱起弥留的叶云舟跳崖，口中念道：“道
不道，佛不佛，天地万物，何以为信。”
这本小说与古今其他小说风格完全不同，上官青玦以纵横术，在正邪两头游走，频繁挑拨正邪之争，手刃师傅，不断背叛师门，斩杀挚爱，桩桩件件骇人听闻。
五十年来古今小说的研究者不断提出论点，又无法自圆其说，《血青衣》被称为一部极具争议的小说，没有人知道古金创作出上官青玦这样离经叛道、忘恩负义的角色，想表达什么。
一部主角黑化的小说，无法登上荧幕。所以成为古今唯一一部没有被改编的小说。
即便放眼今天，时间跨度千年，道佛之争，女主人设，都是阻挡在改编之路面前的大山。
“这部小说改编能过审？”许暮芸抛出一个世纪争论，这样的争论已经存在五十年。
“这个问题需要由古书兰老师解答，她是古今的孙女，是最了解古今的人，为什么会写这本书，创造出这样一个有争议的人物，恐怕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庄雪迎解释道，“除了老陈，你需要得到古老师的认可，才有资格成为主演。她不看演技，只看人。”
“看人是什么意思？”有些导演找主角会相人，是一种看对眼的感觉，不少艺人就是被导演这样相中出道。编剧相人，许暮芸第一次听说。
“字面意思，具体我不太清楚，这是古老师的私人原因。如果你愿意，可以后天来试戏。”庄雪迎从灰色网格手工绗缝包里抽出合同，“这是你的艺人经纪合同，不管是否有机会参演《血青衣》，都希望你加入我们。”
“我睇过你演嘅戏，大概系微短剧影多咗，有种大开大合嘅感觉，缺乏细腻嘅平稳过渡，不过呢啲唔紧要，我会教你点演戏。一系就你系梁若彤嘅女仔，二来你喺相貌同演戏方面都遗传到佢，系个好苗子，唔好有心理负担。”陈家骏改用港语，褶皱的手轻拍许暮芸的手背。
（我看过你演的戏，大概是微短剧拍多了，有种大开大合的感觉，缺乏细腻的平稳过渡，不过这些不重要，我会教你怎么演戏。一来你是梁若彤的女儿，二来你在相貌和演戏方面都遗传到她，是个好苗子，不要有心理负担。）
青铜时代的经纪合同条款，和星驰互娱的差不多，业内模版大同小异，签约十年，收入分成比星驰互娱优渥，前三年三七分成，之后四年五五分成，最后三年八二分成。商务代言，品牌合作，一律五五分。违约金1亿，没有合同年限违约金。微博交由公司打理。
“这个违约金……”其他都没问题，许暮芸的目光扫到违约金那栏，停顿下来。
“小芸，公司会为你倾尽资源，投入巨额资金。你享受到待遇嘅时候，系咪都可以考虑下庄姐我付出呢？”庄雪迎口吻亲切，耸肩问道，“So？”
“Have a good cooperation。”许暮芸签字伸手。
“Have a good cooperation。”庄雪迎和陈家骏挨个与她握手。
三人互加微信。
“3月10日星月奖颁奖典礼，我饰演女二的《迷雾之城》入围。”礼服的事没着落，现加入青铜时代，许暮芸向她报备。
“这事我来解决。后天试戏地址，一会发你，这是试戏剧本。”庄雪迎将节选剧本交给她，“小芸你记住，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经纪人兼执行经纪。”
“好。”许暮芸嘴里只蹦出一个字。两人已离开。
一杯咖啡的时间，许暮芸正式成为青铜时代艺人，前英皇娱乐高级总监做她的经纪人兼执行经纪，有机会担任由古今的旷世巨作改编的S 上星剧女主角，还未缓过神，谢辰泽发来微信消息。
【Z】：在哪，我来接你。
谢辰泽和她约定，今天回老宅把两人结婚的事告诉谢文松。
许暮芸把定位发过去，二十分钟后，午后的静谧，被白色布加迪Centodieci的轰鸣声炸响。
许暮芸戴上口罩，坐进副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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