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尘对许如清这种态度很不爽。
就像是狠狠踩了一脚结冰的湖面，企图踩出一个小坑，但冰面过于光滑，他的攻击被化解，整个人顺着冰面滑了出去。
他从椅子上滑下，身体向前一倾，把脑袋埋进臂弯里，整个人都蔫嗒嗒的。
口袋里传来一阵酥麻感，程墨尘不情不愿的抬起头，顺着教室扫视一圈，撇了撇嘴，神色更为不悦，微微侧身朝向许如清。
程墨尘轻叹了口气。教室的摄像头居然安在后门一侧，还好许如清此刻也背对着监控。程墨尘实在是不想再撞上冰山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稍稍停顿后打开了聊天框。
[成功了，接下来怎么做？]
[柏舟：接着嘛，就要对他时好时坏，忽冷忽热的，将他的注意力悉数转移到你身上]
程墨尘手指浮在屏幕上，像是出了神。这还没有一点好的苗头呢，倒是先坏了起来，冷也倒是够冷的。
有只飞鸟停靠在窗沿上，发出“啾啾”的声响。程墨尘顺着探头望去，正好撞上收回视线的许如清。许如清淡淡一瞥，程墨尘嘴角一抽，猛地把手盖在手机上。
迟一步反应过来自己这没由头的心虚，程墨尘闷闷地将手机收起来，拿出张草稿纸，取出笔，随意地拨开笔帽，对着洁白的纸张一圈又一圈的画着圆。
纸张不堪其扰，哗哗作响。
又一阵“哗啦哗啦”声传来，程墨尘手蓦地一顿，声响依旧。
程墨尘轻轻蹙眉，半转过身，不悦道：“翻书能不能别……”
他倏地顿住了，眼神随着桌面上带着些凸起的圆柱滚动，停在了桌沿处。
他刚刚居然把笔帽弹到了许如清桌上！
程墨尘耳边的动脉急促地跳动起来，他快速将笔帽收回，盖回原位，望着斑驳的白纸，蔫头耷脑的。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程墨尘面色短暂的僵了一瞬，随即朝着窗边偷偷瞄了眼，景色如常，毫无波澜。
程墨尘便又心安了些。反正他也已经在这位置坐了下来，就算看不顺眼，再想赶人也是不可能的了。
临近放学的时候，一张纸条悠悠的从两人桌间的缝隙里荡了过来。
许如清率先发现，他接过纸条后只淡淡看了一眼，就将纸条放到程墨尘桌上，手指轻轻敲击了下。
看到纸条的程墨尘动作一顿，他瞟了眼纸条上的内容后，微微侧头望向许如清。
纸条上写着：中午要一起去吃饭吗？
过于直白的邀请，以他和许如清现在的关系而言，程墨尘认为这份邀约并不正常。
许如清这是在唱哪出？是平时没什么人愿意接近他，所以才主动示好，找上了初来乍到、不谙世事的自己吗？真是精于算计。不过想想也是，许如清这种讨人厌的性格，肯定也没多少人愿意和他相处。
程墨尘来了兴致，他倒要看看许如清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程墨尘莞尔：“可以。”
许如清拿起笔示意程墨尘写在纸上。程墨尘略带疑惑地快速写完，将纸条还给许如清。为了让许如清安心，程墨尘甚至刻意将视线移向了黑板，假装不在意他的反应。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许如清轻敲了下林川的椅子，将纸条还给了林川。
下课铃一响，林川一脚踏到过道，像只饥肠辘辘的饿狼一样拉起程墨尘就往外跑。
等跑出教学楼一段距离，林川才放开程墨尘，边走边向程墨尘解释：“中午要去食堂吃的话得跑快点，不然晚了可能没有饭吃。”
程墨尘向身后望了下，不解：“许如清呢？”
林川：“他不在学校吃饭啊，许哥中午要去兼职。”
程墨尘：“那张纸条呢？”
林川：“我写给你的啊，许哥没给你吗？”
“给了。”程墨尘现在变成闷葫芦了。
所以葫芦里根本没有药。
准确的说，许如清根本没有准备葫芦给他。
失去了药引，程墨尘就好像真的病了一般，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连带着吃饭都没了胃口，甚至林川带着他特意排队抢来的鸭腿也勾不起食欲。最后林川秉着同学之间互帮互助的精神，干劲十足地解决了两个鸭腿。
回到教室后，程墨尘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不远处的江流上，一艘小艇快速划过水面，荡起一道弧，懵懂的少年就这么坠入了梦河里。
“咚咚……”灯塔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少年的小艇一下子撞上了港口。
睡梦中的程墨尘忽然惊醒，满脸地不耐烦：“你干什么！”
他伸手挥向对方，却打翻了桌上的杯子，棕色的液体迅速在许如清的课桌上蔓延。
即便是这样，许如清也只是没什么情绪地收拾起桌面。他依旧是淡淡地说：“我建议你早几分钟起来。”
程墨尘没理会他，身子靠在椅背上，呼吸急促而沉重，似乎在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他认为许如清这人有病，明明说自己喜静，却又在别人睡觉时搁那敲敲敲，扰人安宁。
他起身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效果还不错，程墨尘能明显感受到他的起床气消散了不少。
等他回到教室门口时，一阵哀嚎传了出来，林川居然也嚎上了。
程墨尘不明所以，疑惑地走进教室。一个看起来接近退休的老头正从教室后排往前走。下节是数学课，看样子这老头应该是数学老师。侧身给对方让道后，程墨尘坐回到位置上。
这下好了，一坏再坏了。程墨尘心道许如清这个人还真的同想象中一般令人厌恶，才短短半天，就两次惹自己生气。
好在许如清没有再弄出什么动静，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余下的几节课。
直到下午放学，才有人打破了两人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片刻宁静。
林川转过身来，先是十分熟练地劝说着许如清一起去吃饭。接着，他又朝着程墨尘眨眨眼，爽快道：“走啊，程哥，干饭去。”
程墨尘刚开始是不愿意的，他暂时还不想让他和许如清不和这点被他人知道。可偏偏林川就盯着他不放，一直把鱼钩往他嘴里塞。
哪有钓鱼佬是这样钓鱼的啊！程墨尘拗不过，还是咬住钩被林川拉走了。
确认程墨尘真的要去食堂后，林川才缓缓道：“程哥，中午是许哥喊你起床的？”
“算是吧。”程墨尘想到中午许如清恶劣的行径，不由得生起一股怨气。
“还好许哥中午把你喊醒了，不然……”林川故作神秘地顿了一下。
程墨尘微微侧首，问：“不然什么？”
林川用夸张的语气道：“不然就会像我今天那样，被吓一跳。”
程墨尘依旧困惑：“为什么？”
他的目光却看向了许如清。许如清自顾自地走在前面，不知是没听见两人间的对话，还是根本无心参与进来。
林川：“因为，为了让你一上课就保持清醒的头脑。这算是学校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规矩。”
“是吗？”程墨尘嘴角一抽。所以当时许如清是故意轻叩桌子提醒他该起床了？
那……要道歉吗？致歉示好应该也算是好吧。
程墨尘纠结片刻后，稍稍加快步伐，想要走到许如清身旁。可偏偏许如清也加速了，两人始终保持着最初的那一段距离。
“对啊，学校规矩挺多的，为此历届学子们还特意编写了……”林川说话的功夫身旁已经空无一人了，“诶，你们等等我。”
林川追上后又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大堆类似的规矩。程墨尘却没有心思去听，最后只记住了林川开始讲的“根据《幸福指南》第……”一小段话。
到了食堂，许如清依旧一言不发，自顾自的打饭，找位置坐下。比起说是三个人一起来的食堂，许如清自己一个人来食堂的这种说法似乎更让人信服。
林川像是早已习惯了，拉着程墨尘坐到了许如清旁边，然后像是饿疯了一样，狼吞虎咽地刨起饭来。
许如清的吃相则很斯文，细嚼慢咽的。
程墨尘以为像这种吃法的人吃得一般都会比较慢，却没想到对方的速度居然与林川有得一拼，最后反倒是等起了自己。
被两双眼睛注视着的程墨尘有些尴尬，不由得加快了动作。
“咳咳。”程墨尘捂住嘴咳了几下，脸颊瞬间如红霞乍现般变得涨红。
怎么偏偏就被噎住了。
“诶诶，你慢点吃，我们会等你的。”林川连忙拍了拍程墨尘的后背，“是不是啊，许哥？”
“嗯。”许如清拿出一小包纸巾，撕开封口，看了看，将整包纸递了出去。
程墨尘愣了一瞬，心里又开始纠结起来。许如清这是已经不在意自己冲他发火了吧，那还要道歉吗？
不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程墨尘顺着台阶丝滑的溜了下去。
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和手心后，程墨尘不太好意思继续吃下去了，匆匆结束了这一餐。
回教室的路上，林川搂过程墨尘的肩膀，靠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你别看许哥现在对你这么冷漠，等你和他熟络之后就知道了。他这个人就这样，看起来对谁都冷冰冰的，但没有一点恶意。
“许哥对人挺好的。有次我晚课间没空去学生会集合，只有许哥愿意替我去。我甚至都没有问他，他直接扯过我的袖标挂在了身上。你知道吗？那一刻我感觉他在发光，布灵布灵的。
“也是那次，我发现许哥并不只是像表面上那样冰冷，从此我就单方面自认他为哥了。”
“是吗？”程墨尘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他的脑海里蓦地涌现出那个死死抓住自己衣角的小哭包。
“当然。”林川压着声音说，“如果你有求于他，力所能及的他一般都会答应，许哥心软着呢。”
程墨尘摸了摸鼻翼，低声笑道：“好。”
许如清果然是个怪人，内外不一的怪人。
程墨尘有一瞬间感觉许如清好像没那么令人厌恶了，他甚至又萌生了给对方道歉的想法。
不对，自己明明是来报复许如清的。既然是报复，又怎么可能道歉呢。要道歉也该是许如清道歉，谁叫他父亲破坏了自己的家庭。
父债子承，这才是一贯的认知。
秋天，貌似不是一个播种的好季节。种子才刚刚发芽，就又被迅速抹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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