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女子就那样平静地坐着,看起来似乎并不为自己的死活忧心。店小二边拿眼瞄她,边走到一边,拿起那个装粗茶的大铁壶,倒茶的时候手臂抖得紧。
——夭寿,神仙打架可不要牵扯到他这等无名小卒。
所谓的小神仙此时心中在发呆。
她有点怅然。
似乎从走出那个小山村开始,她就总是在冒险。
冒险扔出了那块玉佩,将徐家最受宠的小小姐的生路阻断;冒险与虎谋皮,和魔族圣女扯上勾连;冒险掺和这些大人物之间的纠纠葛葛,以身入局......
相比之下,招惹一位风评不错的女侠,称得上安分守己了。
她笑了一下。
如此境况下,她真就一点惊慌担忧都没有吗?宋岑摸摸自己的心口。心跳一下一下,跳得笃定又缓慢。
其实未必没有。她有时也觉得茫然,有时也觉得气闷。那些迷蒙玄奇的梦境,那些隐晦难言的蹊跷,那些奇怪审视的眼神——甚至,有时候明明是她从没学过的武功,她稍加练习,便能轻而易举地做出来。
说来好笑,在武学这一方面的所谓天赋真真正正帮过她竟然是在徐家的时候。徐幼仪是个不思进取的娇小姐,初修炼外,成日的文武功课都交由她来过手。
由此,造就了她的机遇,断绝了徐家的生路。
不得不说,竟还要感谢徐家小姐。
说实在话,她还以为过自己是什么天纵奇才。
不过其实已经很明显,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骗自己。
——她不是什么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孤女,她的身世大有蹊跷。是什么?是仙人?是灵怪?是魔人?
她什么也不知道,就被随意地丢入局中。
宋岑忽而觉得心口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在扎,不疼,可是既麻又涨,一阵一阵从胸腹蜿蜒到脸颊。
她也曾赤子,曾不屑做工于心计的事情。除去在徐家苟且偷生的那段时日,她还没有这样搬弄心思的时候。
可是她想活着。真的很想、很想。
——
在局中,那便在局中。有何妨?
不在局中是死,以身入局是活。那她宁活,不死。她死了,谁来为宋家庄五百口人要一个公平;她死了,谁来为一个无名小卒平一身怒怨!
——“这茶......给我喝?”女声带着明显的诧异,虽说并不大,却因为发出这声音的人,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宋岑凝神看过去,周顺意眉毛微挑,束得很高的马尾摆呀摆,通身流转着一股风流肆意的气度。
倒是看不出很生气。
事实上,周顺意不仅没发火,还称得上是态度很好地接过了那杯茶。她嘴唇动了动。
——这下没叫她听到话的内容。
宋岑猜测这是在问送茶者谁,因为周女侠星光灿灿的眸子下一秒就看向了她的方向。
“这位......宋姑娘?”
宋岑愣了一愣。
——这真是,很英武漂亮的一张脸。女侠的肤色略黑,但不掩神采。两弯黑浓的山一般的眉毛铺开,为那双俊秀的眼睛点衬着。她像一只迅猛的猎豹,又像一支飞驰的箭矢。
和叶观截然不同,但也真真是美人呢。
然而下一秒,只见周顺意眼神**裸地盯着她扫了一圈,极其不具形象地揣着刀,朗笑着一脚蹬上了茶桌:“好,既是有缘人,就来看看我的宝刀!”
“——斩月!”
“......?”
宋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扭头一看才发现周围的茶客早已退避三舍,似乎这是周顺意的惯例。
空气一点点凝固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四周安静得发冷,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缕风。宋岑一时打了个寒颤。
她心中一肃,难道周顺意竟是这样草菅人命的人?
电光火石间,她见周顺意背上的刀并未出鞘,转而的是她背后逼近的一丝寒冷。
——侵入骨髓,但似乎......并无杀意。
一刹那的思索,反叫她定住了身子。只见下一瞬,一抹近乎透明的刀影蛮横又霸道地掠过了她的身侧,发出骇人的破空声,刺入地面后又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一刀,如同斩开迷雾、破开静谧,将两人又拉回了热热闹闹的人间。
有人吹着口哨喝彩:“女侠刀意不改!”
“女侠刀意不改!”
宋岑眨眨眼,回忆了一下刚刚那缕刀气——速度快得叫人咋舌。凭她那只隐隐有些身体记忆的三脚猫功夫,想必她方才躲了才是死路一条。
她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转念想到某位圣女藏在玉佩络子上的“锦囊妙计”:
“......你此去有些波折。倘若遇到什么差错,可去天府的福德茶楼找一个黑衣服的女刀客。江湖中都传她古道热肠。想来即使是装样子骗人的,为着名声,也不至于因着这点麻烦就把你如何。况且我见过她父亲周常晏,算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硬汉,他的女儿理应不差。”
“听说她喜茶,你呢,向她奉上一杯粗茶,她就会注意到你了。”她似乎都能想象出女人笑起来,带了一点点狡黠,“你称得上心境澄明,她应当会喜欢你的。 ”
“——莫忘了,她叫周顺意。顺心的顺,畅意的意。”
她想起方才那声势不小的一刀,有些哑然。
......这是古道热肠?这是会喜欢她?
怪不得叶观直接让她循着黑衣服的女刀客来找,也不忧心她找错人了。看来是这位女侠脾气不好,刀法却好,方圆百里无人敢和她穿的相似吧?
不过,倒的的确确人如其名,是活得顺心,行得畅意。
——很久之后,宋岑和周顺意成了密友,宋岑才发现自己当年确实是一语中的:
周女侠刀好,脾气差,除去在民间仗义执刀时,只对万剑门的剑道天骄宋岑有好脸色,这是江湖广为流传的。
当然,这是后话。
再说此时,周顺意很满意地抚起掌来:“好!果真是有缘人!你可知,我这招斩月刀法,只留至纯至善之人?重欲者断足、贪利者无手、恶毒者砍头,世间诸种罪恶在这一刀下皆有惩责。我没想随意伤人,故而故意偏你一寸。你若罪恶滔天,我合该杀你,那偏这一寸无用;你若无大罪,但性情胆小,就只是会擦破臂膀。但你一则不躲,二则无伤,好一个胆大心细、至纯至善的有缘人!”
宋岑一时被夸的脸红。她道:“周姑娘谬赞。我本来也只是为了求姑娘行个方便,只是图一己之私,哪里称得上什么至纯至善?”
周顺意不以为然,扬了扬下巴:“你要什么?除了我爹库房里的东西,我什么都有。法衣法器?珠宝华服?奇珍灵兽?”
斩月刀法自四百年前那位纪天骄在元钟前用出、名扬九州后,被斩月宗传承至今。周顺意敢说世上除了纪归合、她祖父、她爹这一个活人两个死人,没人再比她了解它。
斩月刀法不会出错。人界已经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人了,周家不能放过这个人脉。
况且嘛......她的确是她的有缘人啊。她那么有趣,又是个大善人,她结交一下怎么了?
不过说来奇怪,这丫头明明瞧着暂无武艺傍身,怎么身上却好似有一股极为雄浑的刀气呢?她是用刀的人,对此极为敏感,更不必说这刀气显然已经在她身上一段时日,沾染了些姑娘清冷温润的气息。
宋岑不知道周顺意在想什么,她只认真道:“我本是赶路去万海州,时间紧迫,来此是因为天府最近的空间禁制,不得不暂做休整。本来想着搭乘些传送阵就好,但我囊中羞涩,听说姑娘大义,只好厚颜来寻姑娘的帮助。如今姑娘已经帮了我的忙,我又怎么好再收姑娘的礼?”
周顺意漫不经心地听完,皱了皱眉:“就这?”她睨了眼前的姑娘一眼,道,“我一刻钟便能把你带过去。你要去万海的哪儿?”
宋岑眨眨眼,下意识答道:“万剑门......”
周顺意闻言,忽而弯唇笑了:“去江祁那个懒神的地盘?那可有趣事看了。”她轻喝一声:“快哉!”
那把黑色的刀鞘轻巧地跃起来,一下被她紧握在手里,血色的纹路映出灼灼的光辉。她辨认了一下,咬破食指,将血涂抹在了刀鞘上的某处。
霎时间光芒大作,一种奇异的纹路在空中地上舞动。周顺意大笑道:“站稳了!有缘人!”
宋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空气骤然晃动起来,耳畔好像有疾风乱打,光影斑驳不定地在周顺意英气十足的脸上闪烁,转的她头晕目眩。
她有些愣然地看向周围,茶楼还在有序地运转着,似乎根本没发现此处的动静,又似乎对周顺意的神出鬼没已经习以为常。
下一秒,只听到周顺意的懊恼声了:“啊,你别晕啊——有缘人,你怎么这么弱啊?——诶,不对,这个阵法……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宋岑清醒的最后一秒似乎幻听了,竟然好像听到了那个小二哥的声音。
他说:“有趣。周家丫头,既是有缘,没有机缘何来的缘?我便送你二人化恩为情,顺道再送这位转世的仙人一条顺风路!”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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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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