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离开凌烟阁前向红叶夫人辞行。来到雅室，犹豫一阵推开了门。何红叶坐在正位上，举动雍容大气，依稀可见当年闯荡江湖的侠女风范。一左一右站着贴身侍女云屏云影。
“赤羽见过红叶夫人”，赤羽恭敬地行礼道。
“坐。”
“晚辈盗取贵阁金蚕，失礼在先，今又蒙恩，实不敢坐”，赤羽抬眼看着风韵犹存的何红叶，又低下头。
“你盗金蚕原为救人，又完璧归还，你既知错我们也不责怪你。如今你再想盗取都没有了。”
“夫人的意思……”
“为了救你，金蚕吸食毒血，已经死了”，云屏道。
“赤羽罪过！”赤羽再次低头认错。
“有生便有死，况且是鸿儿要救你，与你无关。我只问你鸿儿哀求老阁主请来薛神医，又千里迢迢前去搭救，你怎么看？”
赤羽这才明白哪有那么多巧合，一切都是叶孤鸿的精心安排。此刻她心里不止是感激更是感动，但她也更清楚与叶孤鸿保持距离才是对他的保护。
“得少阁主如此青睐赤羽实在惶恐。少阁主少年英雄，无论武艺还是相貌在平辈中均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必会得很多名门闺秀倾慕。赤羽不才，不敢对少阁主有非分之想。”
“凌烟阁虽是江湖名门却不在乎门当户对那套，羽姑娘若是肯离开罗刹门，凌烟阁的大门会为你敞开。”
听闻此话赤羽再度行礼道：“凌烟阁不拘一格赤羽万分感激，只是恐怕叫夫人失望了，我不会离开罗刹门。”
“为什么？”何红叶一脸不解：“是因为无法抗衡吗？”
“是不想。”
“你是说你不想离开罗刹门？”何红叶震惊之余满脸失望。
“是，夫人。”
“既然如此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希望羽姑娘向鸿儿言明。”
“夫人放心。”
夜空水洗一般空灵，皓月当头，明亮而柔和。夜风微凉，在人的心头轻轻搔弄。幽幽浮动的暗香浅浅地醉着人的心。赤羽和叶孤鸿坐在树下，浅碧色的茶杯中茶香袅袅，与花香混合四散在周围。微风吹拂着赤羽的发丝，夜色下的赤羽被独属于女性的柔美包裹着比花香夜色更醉人。叶孤鸿的整颗心像被泡在陈年老酿里从里到外透着难以名状的舒适和熨帖，从心底生出美妙的欢喜。
“我想跟你说说我的故事”，赤羽轻启朱唇，语调也难得地轻柔。
叶孤鸿轻轻一笑：“愿闻其详。”
“我本姓冯，名青，字晚照，原是越国武英侯冯延鹤之女。冯家与现今吏部尚书沈家是世交，所以我自幼便于沈家二公子沈墨订下婚事。景泰十二年，爹爹带着大哥出征与辽国作战。当时廖英宗为大将军，爹爹为左将军，廖英宗派父亲率领一千雄夷兵先行刺探敌情，途径蓝谷遭辽军埋伏。父亲兵败被俘，一千雄夷兵皆被屠戮。”
赤羽停顿了一会，尽管是陈年旧事再度被提起仍旧心绪难平，叶孤鸿轻松的表情开始凝重。
“爹爹被俘后不久，越国得到消息爹爹已经降敌，参将符大勇面见皇上证实了消息。皇上恼怒之下灭了冯氏满门。我和娘被贬为奴籍送进教坊司。进入教坊司当晚母亲不堪受辱悬梁自尽。我被首辅之子文韬带出教坊司，受尽折辱。三日后墨哥哥找到我，拼了命将我救出把我送到安义。却不知文韬早已派人跟踪。墨哥哥的人走后文韬的人便跟上来，他们给我两条路要么跟他们回去要么死。”
赤羽喝了一口茶：“我当时没有活下去的念头，唯一的想法就是可以死在任何地方任何人手里，就是不能死在文韬的手里。自幼跟着爹爹和哥哥习武，有些底子，撑了一段时间，终究寡不敌众。就在我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我的师傅赤龙阁前任阁主救了我，把我带回了罗刹门。那时我毫无生念，师傅告诉我说命只有一条，不是用来死的，若是一心求死就不该来这世上。师傅的话点醒了我，从那以后我再没想过轻生，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叶孤鸿的眉头紧蹙、心疼地看着眼前心爱的女人，他没有想到他的心上人会经历这般苦楚。江湖风雨本苦，不想人生更苦，他很想喝一杯烈酒驱驱心里的痛。
“爹爹出征前墨哥哥跟我说等父兄凯旋归来他便登门提亲，娶我为妻。哪成想那一次竟是和父兄的永别。灭门之后不久爹爹因不肯降敌也被处死了。可怜我冯家百年根基，数百口人，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唯余我一人苟且偷生，想来真是讽刺啊！”
夜，愈发静了，夏虫也都睡了，皓月却愈发清醒地凝望人间。
“罗刹门于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谊，所以不论世人如何评判，我绝不背叛罗刹门。”
赤羽看向叶孤鸿，明眸中闪动着异样的情愫：“少阁主的心意赤羽已然知晓，奈何赤羽心已归尘，殊途难归，还望少阁主收回心意，另觅良人。”
叶孤鸿明白了赤羽的意思，这番劝说太过**直白，没给叶孤鸿丝毫反驳的机会。叶孤鸿起身向前走了数步，负手凝望头上那轮明月，心中填满了苦涩。
“你看即便月有阴晴圆缺，也要遵循天道历法，不可肆意而为。迷途知返好过一意孤行，悬崖勒马好过盲目前往……”
“迷途如何？悬崖又如何？我叶孤鸿爱上一人便是爱了，管他是非曲直对错黑白。人若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能顺从还有何意趣？”叶孤鸿打断赤羽的话，眸中尽是少年人的桀骜倔强。
“少阁主意气风发，洒脱恣意，赤羽佩服。只是人活于世很难顺心顺意，少阁主还是早看开得好。”
赤羽说完转身便走。
“阿羽”，叶孤鸿的呼唤令赤羽忍不住停了脚步。
“江湖人都称你为玉面阎罗，他们惧你诽你，各怀鬼胎，可在我心里你却是个值得被爱的女子。”
赤羽心内一动，眼中湿润，定了定身，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
翌日清晨，赤羽没向叶孤鸿辞行，独自走在下山的路上。叶孤鸿看着赤羽逐渐走远，消失在视线里。何红叶走到失魂落魄的儿子身边。
“你们不是同路人”，何红叶开口道。
“我们是懂得彼此的人。”
“你们才见过几次？”
“娘难道不知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便是日日相见，也不知对方所思所想。有些人即便长年不见，彼此心意也能明白知晓。相知本就不在朝暮。”
“那你可知她想的是什么？”
“她想的是远离我，避免让我因她而招惹是非。”
“看来你是不会远离她了。”
“自然不会。而且我也答应过梅兄要护她周全。”
叶孤鸿淡淡地笑着，何红叶看着儿子无奈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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