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铁骨

夜色正浓,满城寂然,劳作一天的人们此刻已安然入眠。不过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安静,譬如城南巷子里的花楼,再比如城东的赌坊。白日里寂静无人,此刻却高挑灯火,热闹非凡。白日挣钱,晚上销金,岂非很多人的嗜好?王牢头此刻在最低等赌坊的烟雾缭绕中穿着赤膊的白褂,满头大汗,双眼瞪着摇色子的色盅,脖子上青筋毕现,大声叫喊着“大大大”。打开来却是小。

“他妈的”,骂了句脏话,刚才的劲头也去了大半。

“王头,你的钱可都输进去了,还赌吗?”

“赌,怎么不赌?谁不赌谁孙子。”

“你拿什么赌?”庄家挑衅地看着王牢头。

一晚上点背压得王牢头满腔愤懑,加之酒劲冲顶,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大手往桌子一拍喝道:“你他娘的别小瞧人,老子赌这只手!”

庄家笑呵呵地看着王牢头:“当真?”

“谁撒谎谁孙子!”

“好。”

两颗色子再度在色盅里翻滚碰撞,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打开来又是小。王牢头双眼通红地盯着色盅心情沉重。

“大家可都看清了?”庄家问道。

围观的众人都沉默了,谁也不吭声。

“你们使诈,老子赌了一晚上不可能每次都输。”王牢头嚷嚷起来。

“王头,愿赌服输。你说这话可得拿出证据,拿不出证据就把手留下!”

庄家话音落下两个彪形大汉已经一左一右把王牢头死死按住。庄家拿过匕首正欲下手,一颗石子隔空打来正中手腕穴道。庄家吃痛,匕首也落地。

一个阴郁俊俏的少年走来,将一袋银子掷到桌上:“他的钱我替他付了。”

“你凭什么?他可说了赌一只手,你要替他,就砍下自己的一只手。”

庄家刚说完话但觉颈间一凉,刚刚的匕首已横在自己的脖颈。

少年面色阴冷,语气更加阴冷:“通常我会在别人砍手之前把对方的头砍下来。”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因为谁也没看清这少年是怎么过来的,又是怎么把刀架在庄家脖子上的。

庄家吓得腿都软了忙说道:“少侠说笑了,人您带走就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人瞎说,还请少侠手下留情。”

王牢头跟着少年出了赌坊。

“感谢少侠出手相助,不知少侠高姓大名。”

“我家主人要见你”,少年面无表情,说话极为简短。

王牢头跟着少年七拐八拐走了很久,最后发现竟然到了自己家。

“你进去如实回答我家主人问题”,少年说完一闪身不见了。

王牢头独自进门,屋内站着一位暗紫色袍服的女子,脸上带着面具。一星萤火如豆,昏昏暗暗。除了一张床、一个饭桌,几把破烂凳子别无他物。自己家中原本可以随心所欲,但此刻王牢头却格外拘谨,他能感觉出女子身上散发的寒意,莫名地生出一份畏惧,垂手站在她身后。

“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要如实回答”,女子冷冷道。

“刚才那位少侠已经交代过了。”

“八年前越国与辽国在蓝谷曾有一战,俘获越国将军冯延鹤。冯将军入狱之后可是由你看守?”

“确是小人看守。”

“你好好回忆冯将军在狱中的情形,要说得清楚明白。”

王牢头虽说毛病一堆可是多年看管人犯的经历让他在识人方面积累很多经验,他知道这个问题他必须谨慎回答,而且他也准备如实好好回答。

王牢头清了清嗓子,边回忆边说道:“要说这冯将军可真是条汉子。他是从典狱转押过来的,据说刚到的时候长平王对他礼遇有加,又给他金银财宝又给他美人,还说只要他投降就给他大官做。可是都不管用,后来王爷把他下了狱。说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把他关在监狱,时不时派人游说。但冯将军始终不肯投降,后来王爷失去耐心把他转到了刑狱。知道冯将军不肯投降,王爷也就不想着他投降的事了,而是要他交出什么城防图。日日用刑,鞭子、烙铁、夹板什么的都用了一遍,冯将军硬是都没交。”

王牢头一口气说了许多,停下来,眯起眼睛努力回忆着数年前的场景:“说实在的我看管的犯人也不下万人,硬骨头也见过,但像冯将军这样的硬的是头一个。当时正是热的时候,监狱里又闷又潮,将军腿上的伤很快就化脓腐烂生了蛆。有一天晚上,我值班。大概是二更天,我听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忙走过去看。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刮蹭的声音,等我走到牢前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将军正用瓷碗的碎片一下一下割着腐肉。那瓷碗哪有刀锋利,得一下一下反反复复的连割带撕肉才能下来。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割完肉之后还有附带着骨头上的那层膜,比割肉难多了。将军就用瓷片反复地刮。大晚上瓷片刮着骨头的那个声音在牢房里回响,都瘆得慌。我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都忍不住发抖。将军却不急不慢地说道‘拿稳点’。啧啧,那个场景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听着牢头的叙述赤羽眉头紧蹙,双目泛红,心被狠狠揪着,痛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后来呢?”赤羽带了涩涩的声音继续问道。

王牢头察觉出了异样没敢多问,继续道:“后来将军让我给他带点酒,我就给他带了一瓶。他喝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浇在了伤口上。那片肉都让他浇白了,露出了白骨。我就跟他说,何苦遭这么大的罪,他们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了。将军跟我说他生是越国人,死是越国鬼,卖国求荣的事死都不能做。说实在的,我是真佩服冯将军。后来我尽量给他弄点好吃的,也从外面给他偷偷带些草药。不过他那时候受刑太过,即便能出去人也残废了。后来外面传来消息,说越国知道将军投降,冯家被灭门了。将军听到消息后沉默了很久,就那么披散着头靠墙坐着。给他送饭的时候才发现他哭了。铁骨铮铮的汉子,受刑都没流过眼泪。要说也越国皇帝也是,听什么就是什么,就这么把人家灭门了,冤呐!”

两行清泪划过赤羽面颊,赤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再后来没几天接到了上面要给将军行刑的消息。临行前我去看他,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遗言。将军撕下了一角衣襟,咬破手指写了十六个字交给我,说有朝一日若是能沉冤得雪,这些字就是证明。”

“字还在吗?”

“在,这些年我一直藏着,也没敢对任何人说。”

“那为何对我说?”

“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今天你问起了,我想你应该是将军的故人,交给你也算不负将军所托。”

王牢头说着起身走到床头,从柜子里掏出一块黑布。里面裹着一块你早已泛黄的白布,“纲常万古,节义千秋,天地知我,日月无忧”以血写就的十六个大字映入眼帘,年深日久,血迹已经成暗褐色,凛凛傲骨和锥心之痛仍旧冲击着人的心底。赤羽抚摸着这些字,五脏六腑撕裂般疼,整个人都在颤抖。

良久,赤羽再度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

“牢头,能否把你刚刚所说之事写下来。”

“小人大字不识几个,实在怕写不清楚。”

“我写,你签字画押。”

“好好好”,牢头搓着手鸡啄米似地点头。

赤羽坐下书写,数度哽咽几乎不能自持。

离开王牢头住处赤羽一路狂奔回赤龙阁,进入密室后只觉眼前一暗,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浓血。赤笙忙扶住赤羽惊呼道:“圣使大人!”

赤笙把虚脱般的赤羽扶到床上。

“你都听到了吗?”赤羽问道,声音带着跋山涉水后的虚弱和缥缈。

“嗯”,赤笙也被深深震撼了,那种惨烈的景象光是想想都觉得吞筋噬骨般撕心裂肺。

赤羽再说不出话,脸色苍白,紧闭双眼,泪水簌簌而落。

许久许久,像是经历了一场激战,赤羽从悲痛中恢复过来。

“安顿好王牢头。”她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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