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人反驳,“自古女子不如男,从军不应该招男子吗?”
有了质疑的开头,其他人也就跟着附和了。
叶卿末忽地起身,茜色裙摆扫过滚烫的青石板。她立于高台之上,烈日将鎏金步摇映得煌煌如炬:“商朝王后多次率领军队征战,木兰替父从军二十年载,明朝女将秦良玉封侯拜将保家国!谁说女子只能困于闺阁?”她指尖划过天际,“这世道,女子亦可执戈卫民,活得顶天立地!”
小春娘已拨开人群,素衣下的身影挺直如竹,腕间红绳系着的银铃叮咚作响:“我愿从军!”她仰头望向叶卿末时,眼尾泪痣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这一声似投入深潭的巨石,原本畏缩的妇人、鬓发斑白的老妪、扎着羊角辫的少女,纷纷举起手来。
日头西斜时,过半女子已聚于廊下,裙裾翻涌如浪。白芷展开素绢,笔尖蘸墨:“诸位且报上名来,我还需要一一核对,盘问信息。”
叶卿末望着小春娘低垂的眼睫,知道她方才那样说是故意给自己捧场的。
小春娘绞着裙角,声如蚊蚋:“能为郡主分忧,是奴家的福气。”她指尖缠着的红绳被搓得发皱,倒比初见时更显旧了。
“你当真愿在满香坊耗尽此生?”叶卿末皱眉。
小春娘猛地一震,旋即垂眸苦笑:“郡主,我和你不同,我本就是低贱之人,又身体虚弱,活着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就已经很难了。”
叶卿末望着远处新抽芽的柳枝,任海棠花自指间滑落:“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她转身时,鬓边银步摇撞出清响,“春去春又来,万物皆有新生之机。你若困在过去,才是真辜负了这好时节。”
小春娘怔然,曾经也有一个人也和她说,‘春’是个好字。
“郡主教诲,奴家定当铭记于心。”这句话是真心的。
话音未落,只听“啪嗒”一声,沉甸甸的钱袋砸入手心。粗布包裹的银钱压得指尖生疼,小春娘慌忙抬眸,正撞见叶卿末转身时飞扬的茜色裙摆。
“工钱。”叶卿末背对她而立,素手随意拢了拢鬓发,“我答应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小春娘攥着钱袋后退半步,膝盖已触到青石板:“郡主……这实在太多了,奴家承受不起。”
叶卿末忽地旋身,葱白指尖勾住那缕红绳,力道不轻不重。
两人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呼吸,小春娘望见她眼底跃动的笑意。
“偏生我家白芷喜欢红绳,余下的就当赎这个了。”
红绳自指间滑落的瞬间,她已踏着满地斜阳远去,徒留小春娘攥着钱袋怔在原地,耳畔犹回响着渐远的环佩叮当。
……
暮春午后,白芷垂首入内,鬓边银步摇轻晃,压低嗓音禀道:“小姐,人已带到。”
檐角铜铃轻响,青衣婢子莲步徐引,领来一位灰布襦裙女子。那女子行至阶前敛衽万福,声若清泉:“民女萧依,见过平乐郡主。”
叶卿末倚着湘妃竹榻,腕间羊脂玉镯轻碰瓷盏,笑道:“萧姑娘妙手回春,上次那剂药服后,身子爽利了不少,今日还要劳烦再诊一次。”
萧依敛眉欠身:“郡主金尊玉贵,能为郡主调养,实乃民女之幸。“说着跪坐案前,素手搭上鎏金脉枕,腕间缠着半褪的青纱。
“听闻萧姑娘曾与崔少爷有过婚约?”叶卿末忽然转了话头,指尖摩挲着盏沿缠枝莲纹。
萧依腕间微顿,抬眸道:“郡主所问,似与医事无涉。”
“郡主问话,如实回答便是。”白芷突然上前,银护甲拍在檀木案几上,震得药碗轻晃,“哪那么多话!”
“白芷,别吓着萧姑娘,只当是寻常聊天。”叶卿末装模作样训斥俩句。
“确有婚约。”萧依垂眸敛去眼底冷意,“只是寒门之女,难入崔夫人法眼。”
“及笄多年仍待字闺中,倒是一片痴心。”叶卿末执起茶盏,热气氤氲中看不清神色。
“民女志在医术,别无他念。”萧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脉枕暗纹。
叶卿末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搁:“听闻令尊半年前横死,又是何缘故?”
屋内陡然寂静,唯有檐下风铃叮咚。
萧依喉间发紧,终是沉声道:“崔夫人嫌我高攀,命人当街杖毙家父,婚约自此作罢。”
“你当时在哪?”叶卿末问道,眼神中带着审视。
“民女当时在看病问诊。”萧依垂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没想过杀了崔不疑报仇吗?”叶卿末望着她,似是恶魔低语。
“郡主明察!”萧依霍然抬头,“案发当日,民女在临安堂坐诊,满街百姓皆可为证!”
“萧姑娘莫惊,不过例行问话罢了。”叶卿末轻笑出声,指尖划过案上鎏金匕首,“崔少爷一案,我已查明真凶。”
萧依袖中手指死死攥住帕子,面上却恭敬道:“不知真凶何人?”
“正是满香坊的小春娘,竟敢谋害县主独子,明日便移交府尹问斩。”叶卿末起身抚过博古架上青瓷,“想来萧姑娘应该是不认识的。”
萧依垂眸后退半步,袖中帕子已攥得发皱:“郡主,脉象已诊毕,虽无大碍,仍需慢调,民女这就开方。”说罢,取出银针药囊,腕间青纱滑落,露出一道暗红疤痕。
萧依低头敛衽行礼,将写好的药方轻轻推至案前,指尖在木桌上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颤痕。
她默退至门边时,檐外忽落一阵柳絮,沾在她灰布裙角上,像极了未拂去的霜雪。直到那抹素淡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廊下铜铃仍在风里悠悠晃动,似是还悬着未说出口的半句话。
白芷忽而拧起眉头,指尖无意识揪着袖口缠枝纹:“小姐,这话里透着蹊跷。”她垂眸思索时,鬓边银蝶步摇微微颤动。
叶卿末倚着雕花紫檀榻,白玉护甲轻叩茶盏:“继续说下去。”
“根据崔大人的口述,是萧姑娘举止不端,正好崔夫人不喜她,才被退婚。”白芷敛衣上前,“可那萧姑娘却道,因家世遭嫌,其父被崔夫人当街杖毙才断了姻缘。”
叶卿末指尖划过杯沿暗纹,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依你看,谁在说谎?”
“多半都藏着假话。”白芷压低嗓音,“小春娘供称目击萧父受刑,可萧姑娘听闻真凶时,指尖攥帕子的力道……”她比划着绞紧的手势,“这可不像不相熟。”
“小春娘说偶遇萧大夫被殴打。”叶卿末忽而冷笑,腕间玉镯相撞发出清响,眼底却凝着寒冰,“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她撞见了?”
“小姐是怀疑小春娘撒谎了吗?”白芷问道。
“自始至终,我都没信过她。”叶卿末垂眸望着茶汤里沉浮的枸杞,睫影在颊边投下阴翳。
那抹暗红如血,晃得她想起案发现场凝结的毒汁。
白芷突然跨前半步,面上浮起浓重疑云:“小姐,小十那日说真凶腰间带伤,可您之后对此闭口不谈。”
叶卿末倚在檀木椅上,闭眼合神,片刻后,她抬眼看向白芷。
“那日在场女眷都一一查验过了,唯独贺小姐,早早离席。”
白芷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所以,小姐早就知道是她了?!”
叶卿末放下茶盏,瓷与木案相碰发出轻响,惊得架上鹦鹉扑棱了下翅膀。
“起初不过是怀疑,可待确认其余女眷腰间无伤……这很难猜到吗?”她微微颔首,眉眼间尽是笃定,“如今,只需去会会崔夫人,真相便会浮出水面。”
“难道真凶不是贺小姐吗?”白芷拧着眉头,满脸困惑。
“我们只管查崔少爷中毒案,刺杀案便由云蘅处置。”叶卿末端起茶盏轻抿,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翻涌的情绪,“通知一下白银,今晚暗卫撤去大半。”
烛火在她瞳仁里明明灭灭,映得神色愈发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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