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末腕间玉镯轻碰发出泠泠声响,直视着小春娘沉声道:“崔志鸿死了。”
小春娘身形微晃,目光落在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野草上,喟然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她福了福身,鬓边银钗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既如此,奴家便不再打扰郡主,先行告退了。”
我死了,他也活不了——小春娘突然又想到这句话,不愧是一对姐弟,足够了解对方。
白芷望着小春娘远去的背影,向叶卿末禀报道:“小姐,暗卫跟着胡先生,沿途并未见可疑之人,亦无异常之事发生。”
叶卿末掩唇沉吟片刻:“先盯着吧,别让他出城,其他再说。”
“是,小姐。”白芷福了福身,黛眉微蹙间添了三分恭谨:“咱们的青呢小轿已在巷口备好。”
叶卿末摇了摇头,眸光扫过沧州街巷熙攘:“步行回去罢,也好瞧瞧这沧州城的风土人情。”
白芷紧忙提着裙裾跟上,“小姐今天兴致很高啊。”
“另派人手去查易知之,无论用何手段,务必将人带到我跟前。”叶卿末顿了顿,又说,“能看能说就行。”
行至一处闹市,白芷眼尖,指着街边招牌道:“小姐快看!是间琴坊!您从前在宫里最喜弹古筝,只可惜……”
话音戛然而止,她慌忙捂住嘴,忐忑望向自家小姐。
叶卿末神色未变,淡淡道:“去瞧瞧吧。”
二人踏入那挂着‘太古遗音’匾额的店铺——只见店内朱红漆架上,各式古筝琳琅满目,断纹冰裂、九霄环佩,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温润光泽。
白芷望着架上琳琅,不觉睁大杏眼:“小姐,这漆面莹润如春水,弦轸雕琢不比京城的差!”
一位青衫公子负手而入,腰间竹笛随着步伐轻晃:“姑娘好眼力!敝坊所藏皆出自江南名匠之手,每具皆是独运匠心的稀世珍品。”
叶卿末眸光扫过架上宝器,葱白指尖轻点正中那具嵌螺钿的古筝:“这架。”
“诺!”白芷赶忙踮脚取下,素手托着琴身微微躬身。
叶卿末指尖抚过冰弦,忽忆起小春娘那日抚琴时,雨打蕉叶般的清泠曲调。
“小姐好眼光!”青衫公子朗笑出声,眼中尽是赞叹,“此乃用百年老桐木所制,琴弦以冰蚕丝混金缕而成,更是我镇店之宝!看来小姐与它定是有缘人。”
他言语间不见半分市侩之气,倒像是挚友相赞,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亲近。
叶卿末微微挑眉,腕间玉镯轻晃:“哦?何谓有缘人?”
“正所谓千里有缘来相会。”青衫公子后退半步,双手抱拳作揖,躬身时靛蓝丝绦垂落如瀑:“古云‘伯牙子期,弦上知音’。此琴在架三载,今日方遇能解其韵之人,非有缘而何?”
白芷瞧着叶卿末点头了,便抿唇轻笑:“你这店家嘴倒像抹了蜜似的!且说个实价来?”
青衫公子抬手一礼,神色诚恳:“只需五百两,便可成为那有缘之人。”
……
待至夜深人静时,临安堂后院忽现青烟袅袅,如怨如诉,丝丝缕缕,萦绕于空寂庭院。
后院一隅,有片空地看似寻常,实则暗藏隐秘——萧翰墨的遗骸便长眠于此。
萧依神色凝重,双手微微颤抖,缓缓立起一块墓碑。碑上工整镌刻‘先父萧翰墨’五字,每一笔都饱含着对父亲的深切怀念与愧疚。
而后,她又于旁侧立起另一座小巧墓碑。此碑通体素白,不着一字,宛如一张未言尽的白纸,承载着难以言说的情感。
萧依双膝跪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哽咽道:“爹爹,女儿不孝,对不起您……”那声音里满是自责与悔恨,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一旁的小春娘亦默默磕头,唇齿紧闭,一言不发,唯有眉间的哀伤,无声诉说着心中的悲戚。
小春娘出身青楼,生母厌弃,自幼饥寒交迫,孤苦无依。
那年春雨潇潇,她饿昏于街巷,萧依擎着油纸伞,裙裾沾着泥水,却将伞面尽数向她倾斜。少女掌心温热的白面馒头递来时,还带着余温的麦香,直抵小春娘几近僵冷的心口。
萧翰墨是个小老头,不曾嫌弃过小春娘的身世,教她识药习字,告诉她‘春’是个好字,如同破土的嫩芽,代表着新生。
又是那年春雨潇潇,小春娘夜间取药,正巧碰见萧翰墨被殴打,她也曾犹豫过要不要转身就走,身体却不听使唤向前走去……
十岁出头的小春娘扑通跪进泥水里,粗布短打的补丁被雨水浸透,她拼命磕头,额角很快渗出血珠:“萧老师肯定不是故意惹怒您的!求求您手下留情,大人不记小人过!”
萧依被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发丝凌乱地粘在苍白的脸颊,她拼命摇头,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不要……不要……”
崔不疑抬脚狠狠踹在小春娘肩膀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说话?给我滚!”
小春娘踉跄着撞向一旁,瞥见萧依害怕的眼神,又咬牙扑到白发苍苍的萧翰墨身前。檀木棍棍带着风声砸下,她闷哼一声,咳出的血沫溅了出来。
萧老师,对不起,我人微言轻,护不住你。
眼看着小春娘如断线风筝般瘫倒;萧翰墨喉头腥甜,一口老血喷出,枯手颤抖着,终究发不出半分声音。
“崔少爷!”萧依突然拼命磕头,额头与石阶相撞发出闷响,“我愿意嫁你为妻,恳求您放小春娘一命,她是无辜的!”
崔不疑折扇挑起萧依下颌,冷笑如冰裂寒潭:“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呢—?”
他脸色一沉,盯着萧依泛红的眼眶,声音变得阴鸷:“本大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还敢拒绝我?”
萧依额头抵着冰凉青石板,每叩一次都发出闷响:“但求崔公子开恩,饶过老幼性命……无论……爷让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乌发散落肩头,额头已肿起青紫的包,血液混着雨水像是天空下起的一场血雨。
“且慢——”崔不疑折扇倏然横挡,冷声截断棍棒破空之声,恶趣味地望着萧依,“把衣服脱了。”
萧翰墨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枯瘦身躯在泥泞中剧烈震颤,浑浊眼珠几乎要迸出眼眶,青筋暴起的双手死死抠进泥地,却连半寸挪动都做不到,唯有脖颈徒劳地向前伸着,仿佛要冲破无形枷锁。
萧依素手如风中残叶般颤抖,解下的罗带飘落在地,直到最后一抹茜色肚兜滑落后,少女雪白的身躯在雨幕中瑟缩,发间银簪早已散落,凌乱青丝半掩着泛红的脸颊与肩头。
崔不疑指尖捏住萧依下颌,眼底翻涌着癫狂的火光:“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在别人不相信我的时候,你却说‘不知全貌,不予置评’。”他忽然笑出声,笑声混着雨声愈发凄厉,“你眼底的善良,就像我阿娘一样,让人恨不得占为己有!”猩红舌尖舔过唇角,他猛然将人抵在廊柱上,“你说你这般好,为何不肯喜欢我呢?就像我阿娘这般好也不愿看我阿爹一眼……”
崔不疑狠狠地插进去,眼底翻涌着疯狂:“你们装什么清高?你爹不是不喜欢我吗,行啊!我就让他好好看看,他的乖女儿是怎么在我身下发情的!”
雨越下越大,萧翰墨看着眼前的女儿被强迫,喉间涌上腥甜,一口鲜血喷出,苍老的身子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活活被气死了!
更鼓声惊破长夜,小春娘睫毛轻颤,终于悠悠转醒。
雨霁后的月光透过残破窗棂洒进来,映得萧翰墨僵直的身躯泛着青白,而萧依瘫坐在血泊旁,衣衫不整,披散的青丝间还沾着泥土,空洞的眼神直直望着虚空。
小春娘四肢虚软如棉,仍连滚带爬扑过去,将瑟瑟发抖的少女搂进怀中:“萧姐姐……对不起……是我没用……”
话音未落,萧依突然如惊弓之鸟般剧烈挣扎,指甲深深掐进她手臂,凄厉哭喊震得人耳膜生疼:“走开!脏……别碰我、别碰我!”
小春娘跌坐在地上,看着萧依蓬头垢面、状若疯魔的模样,忽觉心口钝痛如绞——崔不疑那畜生,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她攥紧染血的裙摆,指节泛白:“萧姐姐,你有我。”望向老夫子圆睁的双眼,滚烫的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我发誓,哪怕拼上我这条贱命,定让他血债血偿!”
此后几日,萧依时而昏睡不醒,时而寻死觅活。
小春娘心急如焚,只得向胡笙然购来安神药……虽暂时安定了萧依的神志,却也留下了隐患——
胡笙然面带担忧,“此药只能暂时安定,长期以往定会有损心性。”
小春娘垂眸,“我别无选择。”
等再醒来时,少女眼神不复往昔清明,懵懂天真如同稚子,只记得父亲家死于崔不疑之手,却全然忘却了那夜不堪回首的凌辱,对那一夜的记忆也变得模模糊糊。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痛苦,从此以后,只有小春娘独自一人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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