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暖意

终于轮到他了。

他低着头,伸出冻得红肿皲裂,脏污不堪的手,去接那碗仿佛能救命的滚烫热粥。

“给,趁热喝。” 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正是寒酥。

她并未因这少年衣衫褴褛狼狈的样子而有所怠慢,稳稳的将一碗满满的热粥递到他手中。

碗壁滚烫的温度瞬间灼痛了他冻僵的手指,他下意识的想缩手,却又死死忍住,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碗珍贵的粥脱手掉落。

“谢谢……” 他含糊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几乎不像自己的。

他不敢抬头,捧着碗,像捧着稀世珍宝,踉跄着退到棚边一个避风的角落,背对着人群,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脸埋进碗里。

滚烫的、浓稠的米粥混合着咸香的肉末和姜的辛辣,涌入干涩冰冷的喉咙,流入空空的胃里。

那久违的带着油脂香气的热流,如同暖流般瞬间滚过食道,熨帖着冻僵的五脏六腑。

极度的饥饿感被这突如其来的丰盈滋味狠狠冲击,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他呛咳起来,眼泪瞬间涌出,狼狈不堪。

但他死死咬着牙,强忍着咳嗽,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滚烫的粥水烫得他舌尖发麻,也得意他冰冷麻木的四肢百骸渐渐暖起来。

风雪似乎被隔绝在了身后,这小小的角落,这碗滚烫的粥,成了此刻唯一的救赎。

他吃得又快又急,甚至顾不上去掉碗沿沾着的煤灰,只想将这温暖彻底融入自己冰冷的骨血之中。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连碗壁上最后一点糊糊都被他仔细地刮下来舔净。

胃里有了热食,身体终于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意犹未尽的看了一眼那依旧冒着热气的大锅。

这时,旁边负责分发旧衣的小厮招呼道:“那边的小哥,冻坏了吧?过来领件旧袄子挡挡寒!”

云逍犹豫了一下,粥是活命的,旧衣也是急需的,他磨蹭着走过去。

小厮打量了他一眼,从一堆旧衣里挑出一件半旧的粗布棉袄,虽然打着补丁,但看着厚实干净。

“喏,这件大小差不多,快穿上吧!”

云逍接过棉袄,入手厚实绵软,带着一点些皂香和阳光晒过的干净气味,与他身上这件散发着霉味,硬邦邦如同铁板的破袄天壤之别。

他心中微动,低声道了谢,正要转身离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几口大锅旁一个盖着白布的竹筐。

筐沿下,露出几个雪白暄软,冒着热气的馒头一角。

饥饿感再次凶猛的袭来。

一碗粥只能暂时缓解,那几个白面馒头,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

他瞥了一眼棚内,寒酥正低头查看另一口锅里的姜汤,仆妇们忙着添柴搅粥,小厮在整理旧衣堆。

排队的人群注意力都在前面的粥碗上,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攫住了他——鬼手张训练出来的本能快于思考。

他脚步看似随意的往竹筐方向挪动,身体巧妙的挡住旁边一个仆妇的视线,同时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手指精准夹起两个最大的馒头,瞬间缩回袖中。

整个过程不到一息,流畅得如同呼吸一般。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明明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今天却格外的心虚。

他强作镇定,抱着那件旧棉袄,低着头,快步向棚外风雪中走去,只想迅速逃离现场。

“云哥儿!等等!”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云逍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被发现了?!

他攥紧了袖中的馒头,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夺路而逃,他僵硬的一点点转过身。

叫住他的并非寒酥或仆役,而是刚才排在他前面,领了粥和一件旧衣的一个老乞丐——正是昨日在破庙里与他同避风雪的“张老爹”。

张老爹手里捧着一碗热粥,脸上冻伤的裂口因为笑容而扯开,显得有些滑稽:“云哥儿,方才……方才在棚边,老汉我腿脚不利索差点滑倒,是你……是你伸手扶了一把,多谢你啊!好人……好人呐!”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显然没注意到云逍方才的小动作,只为那一点微小的援手而感动。

云逍愣住了。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扶过这老汉,或许只是下意识的挡了一下?

看着张老爹那张冻得通红,写满感激的脸,听着他口中“好人”的称呼,一种极其荒谬和尖锐的讽刺感刺穿了云逍的心脏。

袖中那偷来的两个馒头,带着寒冬里没有的暖意,此时烧红的烙铁,烫的他无地自容。

他做了什么?他刚刚偷了这施舍他热粥,给他旧衣的善心人家的东西!

而眼前这个同样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老人,却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援手”,称他为“好人”?

羞愧、难堪、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甚至盖过了袖中馒头带来的诱惑。

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想立刻消失。

“快穿上袄子吧,别冻着!” 张老爹还在热心地提醒,又凑近些压低声音,“落府是积善之家,五爷更是菩萨心肠!小哥,咱……咱得记着这份恩情啊!”

“恩情”二字,像两记重锤砸在云逍心上。

连一个出未读过书,没见过世面的老乞丐的懂得的道理……

他胡乱的点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抱着棉袄冲进了漫天风雪之中,冰冷的雪花打在滚烫的脸上,却浇不灭心头那团灼烧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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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斋的暖阁内,窗扉紧闭,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声。

落景缘拥着银狐裘,半倚在窗边的暖榻上,小几上放着一卷翻开的书,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手中捧着的不是惯用的紫铜手炉,而是三哥落景秋送的白玉手炉,温润的玉质贴着掌心,带来丝丝暖意。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几株老梅在风雪中傲然挺立,枝头已点缀上稀疏却倔强的嫩红花苞。

“五爷,” 疏影轻手蹑脚地进来,将一盏新沏的参茶放在小几上,声音轻柔,“您吩咐的粥棚,寒酥姐姐已在后巷支应起来了。方才回话说,去的人不少,多是些冻饿难耐的可怜人,粥和姜汤都热腾腾的,旧衣也发下去好些件。”

落景缘闻言,微微侧首,清隽的眉宇间染上一丝关切:“雪下得这般紧,寒酥她们可还支应得开?莫要冻着了才好。”

“五爷放心,” 疏影忙道,“寒酥姐姐穿了最厚的斗篷,棚子也搭得严实,灶火都烧着的。她做事向来稳妥,定不会让五爷的善心落了空。”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只是方才景倾姑奶奶差她身边的橘风姐姐过来问,说这么大的风雪,五爷身子弱,怎的还操心外头的事?让您好生歇着,莫要劳神。”

落景缘唇角微弯,露出一丝无奈又温暖的笑意:“四姐姐总把我当琉璃人儿。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请母亲示下的事,哪里就劳神了?倒是她,性子急,风风火火的,听说前几日又同四姐夫为了马场的事拌嘴了?天寒地冻的,可别气着自己。”

他口中的四姐夫苏策川,正是四姐姐落景倾那位性子沉稳,被招赘入府的夫婿。

四姐姐落景倾性子刚烈如火,与沉稳如水的苏策川,常因理念不合有些小争执,却也成了落府一趣。

疏影抿嘴轻笑:“五爷消息真灵通。可不是嘛,姑奶奶嫌四姑爷管马场太保守,要添几匹烈马,四姑爷说循序渐进稳妥些。两人各执一词,最后还是太太发了话,让姑奶奶先挑一匹性子温顺的试试手,这才作罢。”

“橘风姐姐说,姑奶奶今儿个一早,就兴致勃勃的拉着四姑爷去马场挑马了,风雪都拦不住呢!”

言语间透着对这位雷厉风行姑奶奶的亲近。

落景缘想象着四姐姐在风雪中策马扬鞭,四姐夫在一旁无奈又纵容的情景,眼中笑意更深。

他端起参茶,浅浅啜了一口,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风雪中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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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不月惊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