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姐姐交代要帮人,可这人要是冻晕在里面可怎么办?
他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朝着破船喊道:“喂!船里有人吗?”
云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福顺等不到回应,挠了挠头,提高了些声音:“那个……穿蓝袄子的小哥?你在里面吗?”
“我是落府外院的福顺!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府里这两天要清扫园子,前日积的雪还没化干净,又新落了些。”
“管事嬷嬷说缺人手,想找个力气大,手脚麻利的短工帮着干两天,一天二十个铜钱,管两顿饱饭!热乎的!”
短工,工钱,管饭?
这几个词像带着钩子,直勾勾的扎进云逍的心里。
不是抓他,也不是施舍……是雇工?
若是能再攒几个钱,那么来年春日可以寻一个好伙计。
云逍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但警惕丝毫未减。
落府……
怎么会跑到这荒僻的寒水桥下来雇短工?
这未免太巧了!难道是陷阱?
福顺见船里还是没动静,心里更没底了,想起疏影姐姐给的荷包,忙从怀里掏出来,掂量了一下,哗啦作响,隔着几步远朝船篷方向晃了晃,声音更诚恳了些。
“真的!不骗你!工钱现结,你看,钱都带着呢!活儿也不重,就是扫扫雪,搬搬东西!你要乐意,现在就能跟我去,先支你一天工钱,立马就能吃上热乎饭!”
他想起疏影姐姐说对方防备心重,又补充道:“就在府里后园子干,不进内院,干完活就走,绝不耽误你功夫!”
船舱内一片死寂,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和寒风刮过破船篷的声音。
福顺等了半晌,几乎以为里面真的没人,准备再喊一声就回去复命时,破旧的船篷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冻得发青的手,缓缓掀开了一道缝隙。
云逍的脸从那道缝隙里露出来半张。
脸色青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警惕和审视,死死的盯着岸上这个自称福顺的落府小厮。
他的目光扫过福顺那张敦厚中带着焦急的圆脸,又落在他手中那个哗哗作响的荷包上。
“为……为什么找我?”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浓浓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寒气顺着掀开的帘子灌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福顺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想起疏影姐姐的交代,还是硬着头皮,努力挤出憨厚的笑容:“嗨!这不是……”
“这不是听街坊说,这附近有个手脚勤快的小哥嘛!正好缺人,就顺道过来问问,小哥,这天儿太冷了,你这船……怕是也住不得了。跟我去吧?管饱,暖和,还有工钱拿,总比在这儿冻着强不是?”
他指了指破船渗水的船底和漏风的船篷,语气带着真诚的担忧。
云逍的目光在福顺脸上,荷包上,以及那摇摇欲坠的破船之间来回逡巡。
腹中的饥饿绞痛和刺骨的寒冷如同两把钝刀,一刻不停地切割着他的意志。
落府五爷那双清澈悲悯的眼睛,再次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
这算什么,他这几年来都是这样过的,只是鬼手张还活着的时候,总能顺来几个滚烫的地瓜,在冬日里还算暖胃。
这……真的只是一份寻常的短工?
鬼手张被骗后,官兵压走前的狞笑面孔在脑海中浮现:“别信!以后你谁也别信,都是骗你的!那些人要抓你去见官!”
“饿死冻死,也比被耍强!”
然而,福顺那句“管饱,暖和,还有工钱拿”,却像黑暗中的一缕微光,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云逍紧紧攥着冰冷的船板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挣扎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福顺都以为云逍要拒绝时,那只掀着船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终于缓缓松开了。
云逍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青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一个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字眼,从干裂的唇缝中艰难的挤了出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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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斋暖阁内,地龙烧得暖融。
落景缘披着一件素锦夹袄,正临窗执笔,在宣纸上勾勒着窗外一株虬枝疏影的梅花,笔尖蘸了淡淡的朱砂,点染枝头红苞。
他眉目沉静,姿态优雅,唯有落笔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绪不宁。
疏影悄无声息地进来,立于一旁静候,直到景缘落下最后一笔,才轻声禀报:“五爷,福顺回来了,事办成了。”
落景缘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朱砂险些滴落纸上。
他缓缓放下笔,抬眼看向疏影,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窗外清冷的雪光,带着询问的意味。
“福顺说,在寒水桥寻到了人。”
疏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那少年……防备心极重,起初躲在船里不肯应声,福顺照着吩咐,只说是府里清扫积雪缺短工,管饭给钱。”
“后来……那少年掀了船帘,问了句‘为什么找我’,福顺只说是听街坊说附近有手脚勤快的,顺道来问。”
“他犹豫了许久,终是应下了,福顺已先支了他一日工钱,带他去大厨房吃了顿热乎饭,眼下正领他在后园子角门边那间堆放杂物的空屋里安置,又给了干净被褥。说是……先让他歇歇脚,避避寒气,明日再上工。”
疏影顿了顿,想起福顺描述的细节,补充道:“福顺说,那少年虽落魄,但眼神极亮,也……极冷。应下时,只低低说了一个‘好’字,像是用尽了力气,身上那件靛蓝袄子,袖口都磨破了。”
落景缘静静的听着,目光落在纸上那株点染了朱砂的红梅上。
清冷的梅香萦绕鼻间,他仿佛能看见那寒水桥下破船中挣扎的孤影。
“那间空屋……可还暖和?” 落景缘轻声问。
“回五爷,虽不如正经屋子,但门窗结实,不漏风。福顺又搬了盆炭火进去,铺盖也都是厚实干净的,比那破船强上百倍。” 疏影忙道。
落景缘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庭院里积雪消融,湿冷的寒气依旧弥漫,然而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却悄然在他心底流淌开来。
他带回了一颗种子,历经风雪严寒,终于艰难的破开冻土,冒出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嫩芽。
至少,那只迷途的孤雁,暂时有了一个能遮风避雨,凭力气挣口热饭的落脚之地。
只是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
“告诉福顺,” 落景缘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润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好生照看着些,工钱饭食,莫要克扣。他既应了是雇工,便待之以雇工之礼,莫让人轻慢了他。”
“是,奴婢明白。” 疏影躬身应下,悄然退下。
暖阁内重归宁静,落景缘重新提起笔,蘸了点清水,晕开纸上一处略显浓重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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