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香气

那是2012年的冬日,八年前,宋知微在A大读大二。那一年A市下了很大的雪,雪花纷纷扬扬,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不过一夜,把学生的自行车淹了一半。

第二日一早,校工扫出一条路来,从宿舍到教学楼。

宋知微在被窝里赖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爬出来,套上衣服准备去上课。今天是专业课,上实操,她不想迟到。

拉开窗帘,窗外茫茫一片,白得刺眼。“下雪了。”宋知微呢喃。

她站在窗边给头发上精油。若有似无的乌木玫瑰香,非常温暖,适合冬天用,像一个甜甜的怀抱把人托住。

那时宋知微留了一头非常美丽的海藻长发,又去发廊把头发染成茶棕色,顺便烫了大卷,卷发难护理,每天都要早起半个小时。静静等精油吸收,又拿了软齿梳轻轻地从发根梳到发尾,每一缕头发从梳齿间滑落,都会轻轻地弹回去,一颤一颤的,在太阳底下闪着绸缎一样的光泽。

等一切收拾妥当,才抓起桌上的全麦面包,敲敲室友的桌板,然后出了宿舍门。室友石青和她不同系,没有早课,这学期都不用早起,但石青是学校国学社的副社长,需要去做事情。

宋知微也是国学社的一员,是大一时被石青硬拉进去凑数的,平时很少出席社团活动。国学社经常举办很多讲座、游学活动等,资金需求不小,几个副社长为了筹资忙得焦头烂额。

宋知微拿出手机看群消息,没留意脚下的路,一脚踩进蓬松的雪堆里,雪直陷到膝盖,她一个跪趴倒地后才猛地发觉,这才一个晚上,雪大到几乎堆了有半个人那么高。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自行车停放点,只见几名校工把埋得就剩个把的几十辆自行车拉出来,然后统一运到楼里。

老校工慈祥地告诉她,现在是找不到她的车了,可以白天来拿。

倒不是怕丢,每个人的单车上都贴有自己的名字学号,这一刻她担心的是:距离上课只有不到15分钟了,就是骑车都得赶着一点,更不用说跑步了。

群里说老教授准备开始点名,这节课不到的,这学期都不用到了。

宋知微脑袋嗡地一声,脑子还没开始转动,身子已经冲出去了。她勤勤恳恳每节课都去上,不能因为这场大雪就挂掉!

大路上的雪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耳边不时有车子引擎的轰鸣,尽是豪车。他们隔壁是每年几十万学费的专业,家境普通的人是读不起的,所以这条路上经常有豪车往返,宋知微并不觉得惊讶。

她咬紧了牙关,百米冲刺在路上,北风吹得她满头乱纷纷,终于跑到教学楼一楼。

一辆崭新的轿车停在门口的敞地上,车内静谧无声,司机恭敬地叫了一声后座上的人:“少爷,到了。”

陆景淮穿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正头朝后仰,靠在座椅上小憩。闻言降下车窗看雪势,见雪还没有要停的迹象,对司机说:“去帮我安排宿舍吧。”

那时的陆景淮也没有想到,他克己复礼,一副优雅绅士做派维持了二十来年,会在遇上宋知微以后被迫撕下面具,露出内心的偏执疯狂。

陆景淮下了车,长腿一跨上了阶梯。他的脸上没什么情绪,薄唇轻抿,双眼皮的褶皱很深,越发显得眼窝微陷,鼻梁高耸。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非常轻柔的钢琴曲在教学楼上空荡悠悠。一根大圆柱挡住了两个人的视线,宋知微没有看到正往阶梯另一边上来的人,只知道现在已经上课,外面已经没有人了,老教授或许开始点名。

宋知微喘着粗气,头发上落了片片雪花,还没来得及融化,她甩了甩头,然后噔噔噔地就跑上阶梯。

眼角忽然出现一抹黑色大衣的边角,来不及刹住脚步,宋知微被惯性带着朝前冲,眼看着黑色大衣越来越近,半秒钟后,她的头狠狠撞向那人的胸口。

陆景淮一个不防,下意识闷哼一声。宋知微的头发跟着她的动作扬起来,拂过他的脸,一股淡淡的木质玫瑰香悠悠传来。

后来,陆景淮在德国时经常在梦中回忆起这淡淡的香味、这一天冰冷的空气,以及宋知微像铅球一样硬的头。

留学那几年,他让人专门去到法国,寻遍这味道的香水,一无所获。

宋知微哀嚎一声,捂住头,不知是撞人了还是被人撞,只匆匆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脚步不停,冲上楼梯。

谁知没走几步,头皮剧痛,一股力量迫使她退了回来。刚才头发扬起又下落时无意间有一小缕缠上陆景淮大衣上的扣子,旋住了。宋知微一只手捂住头顶,一只手忙不迭地去解,半扯半解之后,终于把头发从他扣子上分开。

宋知微只抬头看了陆景淮一眼,对他唯一的印象是很高。她在前面龇牙咧嘴地撕扯一阵,没有看到陆景淮的脸。

老教授的点名已经进行到尾声,宋知微预备从后门溜进教室,刚试着把门打开,忽然后背一凉,老教授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宋知微。”

宋知微想也来不及想,唰地打开门转了个身,佯装出门的样子,“哎——”地回答了一声。

老教授不满:“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出去。”

宋知微嘻嘻一笑:“上个厕所啊老师,吃坏肚子了。”

老教授很有原则,不来可以,迟到不行,一分钟都没得商量。宋知微之后又从前门进来一位男生,老教授收起点名簿,淡定地告诉他,准备重修吧。

此时学期刚过半,下周才是期中考,但老教师向来说一不二,男生在门口站了一分钟,转身走掉了。

宋知微长出了一口气,顺手拨了拨头发,刚才急急忙忙冲进来,口红都蹭掉了,她端着小镜子补了点妆。然后又在显示器的遮挡下喝完一盒甜牛奶,吃完两片吐司,一个橘子。

一节课完了,老教授出门去接水,前后门自觉打开通风,前排有人在叫:“哇!”

宋知微在一片哇声中抬头,就看见一排十几个赤膊的男生从门前走过,体育系的,一个个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在这个人人都捂着严严实实的季节,看见这么一排训练得十分具有美感的身体,实在是一件很舒心的事。

宋知微皱了皱眉头,心想这汗味也太大了,果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屏住呼吸十几秒,人群末尾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体育系名声最响的人,曲中毅。因为大一开学时在澡堂门前意外走光而闻名。宋知微见过那张照片,确实是天赋异禀。

他是浅褐肤色,186的高个,寸头,长睫毛,脸上线条坚毅但笑起来有两分傻气,此时脸上还挂着水珠,看起来是刚冲洗过,宋知微忽然开始自如地呼吸了。

曲中毅不经意间看到宋知微,站住脚步,拿手抹了把脸,冲她笑笑。曲中毅大一时帮她搬过行李,二人因此熟识。

宋知微伸出手摇了摇,跟他打了个招呼。

*

陆景淮从管理学的教学楼绕回到金融系,阶梯教室里人已经很多了,外教Nick从来不点名。

他在第三排坐定,拿出书来,听着窗外大雪压断枯枝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刚才走路慌慌张张的那个女生和她身上的味道。胸口还有点不适,刚才被那女生铁头一撞,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特别明显,似乎胸骨被她给撞薄了,心脏移到外面来。

陆景淮是住在校外的,但宿舍床位也有,他每天中午1点——1点45分雷打不动要午休。学校本科生可以申请的最好的宿舍是双人间,他的室友名叫段云聪,一个著名企业家的小儿子,非常的话多。

回到宿舍,段云聪的注意力从游戏本里短暂出来了一会儿,跟他打招呼,“小陆总,又回这小屋里来啦?”

陆景淮的交友圈子很小,只有少数几个从小一块长大的玩伴,除了他和段聪在A大以外,还有一人在B大,两人在美国,一人在英国。

此时他还按部就班地读书升学,还没开始接触家里的事,但朋友们都觉得他接手通海是迟早的,所以都戏称他为“小陆总”。

陆景淮抬头看了段云聪一眼,见他还穿着睡衣,头发跟鸡窝似的没打理过,问他:“今早怎么没去上课?”

段云聪的注意力只分给他了一瞬,不知道听没听见他说话,嗯嗯啊啊一阵,对着麦克风大吼:“……拉离红圈啊!搞什么你,我装备全爆了。”

陆景淮把手提包放下,知道跟这人说也是白说,索性闭嘴。他的桌上多了很多东西,刚才他去上课时,管家已经到宿舍将其分类摆放好。

他从兜里掏出两盒饭,扔了一盒在段云聪桌上,段云聪坐在电脑前,已经10多个小时没进食了,此时见陆景淮就像见救命恩人一样。

“陆总!陆总我给你当牛做马,多谢您的大恩大德!”

陆景淮轻嗤一声,正要叫他省省吧,忽然段云聪噌地站了起来,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越来越狐疑。

“做什么?!”陆景淮看着段云聪忽然站起来凑近他闻了闻,连忙退了三步,表情像踩到狗屎一样,用两根手指把人推来,正要发作。

段云聪忽然问他:“这几天你都没回来,去哪了?”

“当然是在家,还能去哪。”

段云聪显然不太相信,他笃定陆景淮在撒谎,盯着他看,说:“不可能!你一定开房去了,跟谁?哪个系的?”

陆景淮满头黑线,“你有病吧?”

段云聪:“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

普鲁斯特效应(Proustian Effect)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香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窃玉

小船三年又三年

重生之母仪天下

我用人物面板伪装神棍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京华往事
连载中飞光劝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