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琦婷早在决定南下之时,便已为今日招揽梅墨渊,做好了一切铺垫与准备。
梅墨渊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那本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奏折小本,凑到眼前,几乎是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端详着那个“可”字和那方玉玺印鉴。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他的头颅,让他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仅如此。”陈琦婷收回奏折,声音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荆县司使何晨光、黑天匪首庄洋,此二人,皆已在本宫必诛名单之上,他们,绝难逃本宫的制裁!”
她轻轻一挥手,仿佛在拂去尘埃,语气却冰冷如铁:“梅先生,你可愿在本宫麾下,亲眼见证此二贼身败名裂,化为齑粉的那一天?”
“何晨光!庄洋!”这两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梅墨渊压抑多年的怒火与仇恨。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充满血腥气的话语:“何止亲眼见证!我梅墨渊对天发誓,定要亲手手刃此二贼!将他们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以雪我梅家之耻!”
陈琦婷要的就是他这股不死不休的恨意与决心。她看着梅墨渊,语气又转为一种充满诱惑的展望:“待到此间事了,尘埃落定,梅先生沉冤得雪,恢复功名与清白之身,本宫必亲自在父皇面前保举,以先生之大才,入朝为官,授以要职,届时便可一展胸中抱负,大有作为。”
她的目光又转向一旁神色动容的祈文君,语气温和:“届时,尊夫人亦可随梅先生风风光光前往京城。未来的天地之广阔,境遇之尊荣,又岂是偏安于这小小的白石县一隅之地可比?”
祈文君不由得微微吞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向往,显然已然心动。
梅墨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表情挣扎,但眼神中的坚冰,已肉眼可见地开始松动、融化。
陈琦婷知道火候已到,缓缓站起身,走到梅墨渊面前,亲自伸手虚扶起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实不相瞒,梅先生,此次本宫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南下,所为者有二。其一,便是要彻底剿灭在月南诸道作恶多端、荼毒生灵的黑天匪。其二,便是要借此机会,结识、并请回先生这位闻名天下的状元郎。”
她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话语却如同重锤,敲在梅墨渊心头:“如今月北初定,朝廷根基已稳,扫平月南,完成一统,乃是迟早之事,大势所趋,不可逆转。归月军叛逆,不过是疥癣之疾,负隅顽抗。待天下重归一统,百废待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急需像先生这样真正心怀天下、经纬治国的大才。先生难道就真的甘心,永远背负着骂名,在这偏僻之地,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苟且偷生一世吗?”
“殿下……!”梅墨渊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热泪滚滚而下。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不甘、隐忍与期盼,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眼含热泪、对他缓缓点头的祈文君,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彻底烟消云散。
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因激动而略显凌乱的衣袍,随即拉着祈文君,一同郑重的跪倒在陈琦婷面前,以头触地,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大礼:
“若殿下不弃,在下愿效犬马之劳,誓死追随。在下愿率雾鸦司上下五百余众,以及麾下产业尽数归顺,听凭殿下差遣!”
“不是归顺本宫。”陈琦婷俯身,亲自将两人扶起,语气郑重的叮嘱道,“是竭尽全力,辅佐当今太子殿下。”
梅墨渊与祈文君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陈琦婷如此煞费苦心拉拢他们的深层用意——她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培植自身势力,而是在为她的弟弟,当今太子陈思衡,网罗未来肱股之臣。若此事顺利,太子登基,那他们夫妇的未来,岂止是沉冤得雪,简直是前程不可限量。
“谨遵殿下教诲!”两人齐声应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激动。
“既已归心,本宫现下有两点要求,还请梅先生立即去安排。”陈琦婷恢复了她一贯的冷静与果断。
梅墨渊似乎早已料到,不待陈琦婷细说,便主动开口道:“殿下放心,离开南凌县的一切事宜,在下早已安排妥当。码头那艘货船便是接应,随时可以助殿下安然离开此地。”
陈琦婷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于梅墨渊的办事能力颇为欣赏。她接着说道:“除此之外,本宫还需要那块天机图。”
祈文君闻言,立刻了然,接口道:“此事极易。那块天机图,当日李晓月出于信任,并未直接收取,一直是由我代为保管的。”说着,她便要从怀中取出。
虽然决定了背弃归月军,但如此单方面毁约,祈文君内心终究有些不安与愧疚。梅墨渊看出了妻子的心思,略一沉吟,便做主道:“殿下,归月军毕竟曾与我等合作,亦有收留之情。临走之前,不如留下数千石军粮,以及十万两白银的银票,置于殿下房中,也算聊表心意,免得被世人指责我等过于凉薄。”
祈文君依言,将一沓厚厚的大额银票,轻轻放在了房间内的桌子上。
“殿下若安然归去,他日战场上相见,归月军便是殿下与朝廷的敌人之一。留下这些钱粮资敌……真的好吗?”祈文君还是有些犹豫。
陈琦婷目光扫过那些银票,嘴角却勾起一抹傲然的笑意,轻轻摆了摆手,气度非凡:“无妨。本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既有始,便求有终。这点钱粮,便当是偿还了这些时日的款待之情。至于战场胜负,本宫,不惧。”
梅墨渊闻言,心中对这位公主殿下的气度与格局更是敬佩不已,恭敬的再次行了一礼。事不宜迟,他立刻着手安排,准备护送陈琦婷秘密离开。
然而,就在梅墨渊与祈文君一左一右,护卫着已换上普通服饰、用风帽遮掩容颜的陈琦婷,即将登上码头那艘看似普通的货船之时——
“站住!”
一声清冷的厉喝,如同冰锥般刺破了码头略显嘈杂的空气。
只见一骑快马如飞而至。马背上,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李晓月,正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们三人。
她刚刚率领前线轮换休整的兵马返回南凌县,码头上这艘不请自来、行迹略显突兀的雾鸦司船只,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
而更让她心头巨震的是,那三个即将登船的身影中,有一个人的身形,她再熟悉不过。
李晓月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心中大感不妙,立刻厉声命令随行亲兵,“快!拦住他们!封锁码头!”
话音未落,她已猛夹马腹,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而她则借势从马背上飞跃而下,腰间双刀已然出鞘,化作两道凌厉的寒光,阻止他们登船。
梅墨渊不慌不忙,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手臂一振,解下身上那件看似普通的灰色披风,手腕一抖,那柔软的布料竟如同被灌注了内力般,瞬间展开,如同一张柔韧无比的大网,朝着疾冲而来的李晓月当头罩下。
李晓月双刀疾舞,刀光如雪,劈砍在那看似轻飘飘的披风之上。
然而,无论她的刀势多么迅猛凌厉,力道多么刚猛无俦,那披风总能以一种极其玄妙的弧度,将她的力道卸得干干净净。仿佛千钧之力打入了蓬松的棉花之中。
梅墨渊脚下步伐不动,只是手腕再次一抖,那披风边缘如同毒蛇吐信般,猛地向内一卷、一绷。
“嘭!”
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怪力,顺着披风猛地传来。李晓月只觉得双臂剧震,虎口发麻,再也握不住双刀。
“当啷!当啷!”
两柄伴随她征战多年的弯刀,竟被那柔软的披风硬生生卷飞,脱手而出,掉落在地。
而李晓月本人,更是被这股力道震得气血翻涌,踉跄着向后连退了十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此时,李晓月带来的亲兵也已赶到,呼喝着冲上前来,欲要擒拿陈琦婷。
一直沉默护卫在侧的祈文君,冷哼一声,素手轻扬,屈指连弹,数枚乌黑油亮、不知何种材质打造的实心梭形暗器,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的射向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归月军士兵。
惨叫声接连响起,那十几名士兵甚至没能看清暗器来路,便觉得膝弯、手腕等处一阵剧痛,瞬间失去平衡,纷纷惨叫着倒地,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而码头上,归月军用于巡逻、封锁江面的船只,此刻竟也出了问题——它们的缆绳,不知何时被人用精钢打造的锁扣,死死地锁在了系缆柱上。
船上的士兵手忙脚乱,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解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艘货船缓缓起锚。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陈琦婷在梅墨渊的掩护下,已然登船。
快船迅速驶离岸边,撑起风帆而去。
在船只离岸已有十余丈远时,陈琦婷站在船舷边,掀开了遮颜的风帽,目光平静的望向岸上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李晓月。
“晓月。”她的声音借着江风,清晰的传到岸边,“归月军气数已尽,负隅顽抗,不过是徒增伤亡,让这月南之地血流成河罢了。你若此刻率众归降,我以名誉向你保证,归月军所有将领,均可在朝廷中身居要职,保留兵权,归月军将士仍由你统领,朝廷绝不秋后算账。如此可好?”
“陈琦婷!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一派胡言!”李晓月见船只远去,怒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归月军与天乾朝廷势不两立!我等宁可战死,也绝不做摇尾乞怜的投降之辈!你休要多言!”
“冥顽不灵……可惜了。”陈琦婷看着李晓月那决绝而充满恨意的眼神,知道招降无望,无奈的轻轻一叹。她运起内力,声音陡然变得沉浑有力,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码头,甚至传向了南凌县城:
“既然如此,下次见面,你我便是生死相搏的敌人了!晓月,尔等珍重!一月之内,本宫必亲率王师,踏平天波道,灭你归月军于月南之地!”
这充满自信与杀伐之气的宣告,如同战书,重重砸在每一个听到的归月军将士心头。
话音未落,陈琦婷抬手,从自己如云的发髻间,取下一支造型别致的金簪。她凝目看了一眼,随即手腕微动,凝力向岸上的李晓月投掷而去。
那金簪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意味,平稳的飞向李晓月。
李晓月下意识的伸手,精准的将金簪接在手中。触手微凉,还残留着一丝主人发间的淡淡馨香。
此时,江风送来了陈琦婷最后一道传音,清晰地钻入李晓月的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请晓月务必将此物,交予长离弟弟。”
说完,陈琦婷不再回头,转身走入船舱。那艘载着她的快船,鼓满风帆,很快消失在茫茫江雾与远山叠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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