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勾了勾嘴角,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打得好。”他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下,你满意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推开挡在门口的许漓尽,径直走了出去。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
周父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手还僵在半空,胸口剧烈起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但看着身边小声啜泣的周淋,那点微弱的悔意又被压了下去。
许漓尽看着周梵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又看看办公室里那对“父慈子孝”的场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周梵身上那层坚硬外壳下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
周父那一巴掌,像打在了许漓尽的心上。她看着那个一向嚣张跋扈、仿佛对全世界都不屑一顾的背影,带着一身冰冷的孤绝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堵得难受。
接下来的一整天,周梵都没有出现。
他不在教室,不在食堂,不在任何他平时会出现的地方。付烈、边聿骁和陈渡也面色凝重,显然知道他在哪里,但面对许漓尽询问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她别问。
放学铃响,学生们鱼贯而出。许漓尽收拾好书包,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凭着一种模糊的直觉,走向了教学楼后面那个几乎废弃的、堆放体育旧器材的仓库。
夕阳将仓库斑驳的外墙染成暖金色,却驱不散里面的阴冷。
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铁门,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借着门缝透进的光,她看到了那个蜷坐在角落废弃体操垫上的身影。
周梵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他垂着头,蓝色的发丝凌乱地遮住了他的表情,脚边散落着密密麻麻的烟头,像他此刻破碎的心情。
听到开门声,他动也没动,只是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拒人千里的冰冷:“滚。”
许漓尽的心脏像是被这只言片语狠狠攥了一下,生疼。她没有离开,反而轻轻走了进去,铁门在她身后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周梵猛地抬起头。
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纤细的轮廓。但他知道是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意或恼怒看着他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某种他看不懂的、柔软的情绪。
他眼底闪过一丝狼狈和更深的烦躁,像是被看到了最不堪的一面。他别开脸,将手里的烟头狠狠摁灭在已经满是灰烬的地上,声音更冷更硬:“我叫你滚,听不懂?”
许漓尽停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她看着他脸上那已经变得青紫、却依旧清晰可见的掌印,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和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颓败气息,所有之前因他而产生的害怕、抗拒、恼怒,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覆盖——是心疼。钝钝的,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在他几乎要再次爆发驱赶她之前,她忽然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铁门再次合上,仓库里重新陷入昏暗和死寂。
周梵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听着她脚步声远去,心脏像是瞬间被掏空了一块,比刚才被他父亲扇巴掌时还要痛上千万倍。
她走了。
连她也走了。
也是,他这种人,暴躁,混蛋,连亲生父亲都厌弃的人,凭什么指望她会留下来?她那种活在阳光下的乖女孩,看到他现在这副鬼样子,肯定觉得恶心又可怕吧?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带来一阵刺痛。他重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感觉自己像被困在无边黑暗里的困兽,找不到任何出口。
难过得要命。
原来被她在看到自己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转身离开,是这种感觉。
时间在寂静和烟味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铁门再次被推开了。
熟悉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带着一丝急促。
周梵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漓尽又回来了。
她微微喘着气,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手里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她走到他面前,没有在意地上的灰尘,蹲下身,与他平视。
然后,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冰袋,用干净的纸巾包好,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敷在了他红肿的脸颊上。
冰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她……不是走了?是去给他买这个?
许漓尽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易碎品。她的指尖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带着微凉的柔软。
接着,她又拿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他嘴角在被打时也磕破了一点。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她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
周梵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生疏却极其认真地为他消毒,贴上创可贴。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和那双清澈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心疼与专注。
她处理好他脸上的伤,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还温热的三明治和一瓶牛奶,塞到他手里。
“吃点东西。”她说。
周梵看着手里的东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许漓尽做了一件让他彻底愣住的事情。
她拿出了那本他熟悉的、浅蓝色的笔记本——那本记录着幼稚的小红花,后来被她换成银色星星贴纸的笔记本。她翻到空白页,又拿出一整版崭新的、闪着细碎银光的星星贴纸,一起递到他面前。
她的脸颊有些微红,眼神却异常坚定和温柔,看着他那双因为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微微睁大的蓝色眼眸,轻声说:
“周梵,这个本子,还有这些星星,今天都归你。”
“你今天想贴多少颗,就贴多少颗。”
“无论什么愿望,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满足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温暖而有力的光,猛地劈开了他周身所有的冰冷和黑暗。
周梵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手里的星星贴纸,看着她眼中那毫无保留的、纯粹的心疼和包容。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酸涩肿胀,却又前所未有地感到一种被接纳、被珍视的暖意。
除了陈渡、边聿骁、付烈那几个兄弟,她是第一个,在他被打入谷底、浑身尖刺、狼狈不堪的时候,没有逃离,反而朝他走来,笨拙却又坚定地,想要给他一点温暖和光亮的人。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压抑住眼底汹涌的酸涩。
他接过本子和贴纸,手指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没有像平时那样说骚话,也没有任何痞气的表情。他只是低着头,用那双骨节分明、刚刚还夹着烟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贴纸上剥下一颗最亮的银色星星,然后,极其郑重地,贴在了笔记本空白的中央。
他抬起头,看向许漓尽,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的愿望是……”
“许漓尽,顺遂开心,岁岁平安。”
他说出来了。把这个他认为最珍贵、最朴素的愿望,说了出来。
而在心里,一个更加汹涌、更加坚定的念头,如同宣誓般响起:
【周梵要保护好他的小天使。】
【这个,独属于他的,在他最肮脏狼狈的泥沼中,还愿意为他带来星光的天使。】
许漓尽听着他许下的愿望,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看着他眼中那褪去所有伪装后,流露出的、近乎虔诚的认真和脆弱,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知道这种汹涌的情感是什么,不是喜欢,至少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强烈的心疼和想要保护他的冲动。她想告诉他,他很好,比那个虚伪的周淋好千倍万倍。
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周梵,你很好。”
“你真的,比周淋好很多很多倍。”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之一。”
“最好的人”……之一。
周梵听着她的话,看着她在夕阳余晖中温柔而坚定的脸庞,心脏被一种巨大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填满。
他知道,她此刻对他的好,源于心疼,并非爱情。
但没关系。
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
他会慢慢等,等她有一天,能把那个“之一”去掉。
他会变得更好,配得上她这句“最好的人”,配得上做守护她的那个人。
他看着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不带任何痞气或伪装的笑容。虽然扯到伤口有点疼,但他还是笑着,蓝色的眼眸里,像是落满了她带来的星光。
“嗯。”他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重获新生般的坚定。
许漓尽也看着他,看着他这个难得的、干净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心里那沉甸甸的疼,终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融融的安定。
仓库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
而仓库内,星光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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