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墨发香港客

“好,”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妥协和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哥不问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墨色的、毫无生气的长发上,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你不想说,就不说。但你要答应哥哥一件事。”

亦安的身体依旧僵硬,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泪水无声地流淌。

“活下去。” 韩亦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哥。哥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告诉我。在此之前,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他轻轻捏了捏她冰冷的手,“现在,闭上眼睛,试着…睡一会儿。哥陪你。”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床上女孩压抑到极致的、微不可闻的抽气声。韩亦泽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座沉默的山岳,守在妹妹崩塌的世界边缘。他望着她墨色的发顶,眼神幽深似海,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他会查出来!无论那个人是谁,无论他躲在哪里,他韩亦泽发誓,一定要让那个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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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无声的泪水中缓慢流淌。三天,仿佛三个世纪般漫长。

韩亦安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显得更加突出,眼下是浓重的青黑。那双灰眸始终空洞,偶尔会掠过一丝迷茫的痛苦,随即又被更深的死寂淹没。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者只是睁着眼发呆,拒绝交流,拒绝进食,只靠着佣人用吸管强行喂进去的一点水和营养液维持着最低的生命体征。墨色的长发失去了所有活力,干枯地散在枕上。

韩亦泽推掉了所有能推的工作和应酬,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卧外的小客厅里。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堆满了文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他眼下的乌青不比妹妹轻多少,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笼罩在一种低气压的阴郁之中。手机屏幕不时亮起,是他动用一切力量在巴黎和香港两地进行地毯式搜索的结果,然而所有指向那个“前女友”的关键线索,在“邢于笙”这个名字和“护士”这个模糊职业之后,都如同石沉大海。那个绿卡丈夫的信息也如同泥牛入海,查无此人。对方显然处理得非常干净,或者说,背后有人刻意掩盖。这更让韩亦泽心中的警铃大作,怒火熊熊燃烧。一个能把他妹妹伤成这样,又如此擅长隐匿的人,绝非善类!

这天傍晚,雨终于停了。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拉开的窗帘缝隙里投下一道狭窄的金红色光带,斜斜地落在卧室的地毯上。

韩亦泽端着一碗刚炖好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冰糖燕窝,再次走进房间。燕窝炖得晶莹剔透,温度适宜。他走到床边,像过去几天一样,低声唤道:“安安?起来喝点东西?哥喂你。”

出乎意料地,床上的人有了反应。

韩亦安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那空洞的视线,第一次没有停留在虚无的空气中,而是极其迟缓地、聚焦在了韩亦泽的脸上。她的眼神依旧是灰败的,疲惫不堪,像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埃,但至少,有了一丝“看”的意识。

她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的音节:“…哥?”

这微弱的一声,却如同惊雷在韩亦泽耳边炸响!他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燕窝险些泼洒出来。巨大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心酸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的压抑!

“哎!哥在!” 他几乎是立刻应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连忙将碗放在床头柜上,俯下身凑近她,“安安?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

韩亦安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蒙尘的灰眸,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把他刻进灵魂深处。然后,极其缓慢地,一滴硕大的、冰冷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没入墨色的鬓发中。

“…对不起…” 她的声音依旧微弱嘶哑,像砂纸磨过,带着一种耗尽生命力的疲惫和深深的歉疚,“让你…担心了…”

“傻丫头!” 韩亦泽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妹妹揽进怀里,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瘦削得硌人的肩膀。她的身体依旧冰冷而脆弱,像一碰就会碎的琉璃。“跟哥说什么对不起!只要你没事就好!只要你肯醒过来,肯跟哥说句话就好!”

韩亦安僵硬地靠在哥哥温暖的怀里,墨色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臂弯。这个怀抱是安全的,是熟悉的,是她崩溃世界里唯一残存的浮木。紧绷了太久太久的心弦,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韩亦泽昂贵的衬衫前襟。这一次的泪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彻骨,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温度。

韩亦泽抱着她,感受着怀中这失而复得的重量和那微弱的抽泣,悬了几天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一点。他不敢问她发生了什么,不敢提任何关于巴黎、关于那个人的字眼。他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没事了…都过去了…哥在…” 他低声重复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

佣人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到这一幕,眼圈也红了,连忙将温热的燕窝递上。这一次,当韩亦泽用小勺将温润清甜的燕窝喂到她唇边时,韩亦安没有再抗拒。她极其缓慢地、顺从地张开了干裂的唇,像初生的雏鸟接受哺育,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每一口都咽得很慢,很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至少,她开始进食了。

韩亦泽耐心地喂着,看着妹妹苍白瘦削的侧脸和那头刺目的墨发,心中五味杂陈。那个空灵如月光精灵的妹妹消失了,眼前的人,脆弱得像暴风雨后折翼的蝶,浑身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翳。但他知道,她正在努力地、一点一点地从那个黑暗的深渊里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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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在韩亦泽寸步不离的守候和精心调养下,韩亦安的身体状况总算稳定了一些,不再那么虚弱得随时会晕倒。虽然依旧苍白消瘦,眼神深处带着难以驱散的郁色,但至少,她可以下床,可以自己吃东西,可以安静地坐在阳光房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重新变得生机勃勃的花园。只是她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抱着膝盖发呆。那头墨色的长发被她随意地用一根朴素的木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颊边,更添了几分清冷易碎的气息。

韩亦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但眼下心药无处可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她接触“正常”的世界,或许新的环境和人,能慢慢冲淡那些痛苦的记忆。他思虑再三,决定从亦安唯一还可能有兴趣的地方入手——艺术。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明媚。韩亦泽拿着一份制作精美的邀请函,走到阳光房里。韩亦安正蜷在宽大的藤编沙发里,身上裹着柔软的羊毛披肩,目光空茫地望着窗外一只在花丛中跳跃的翠鸟。

“安安,” 韩亦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他在妹妹身边坐下,将邀请函递到她面前,“看看这个?”

韩亦安的目光缓缓聚焦在印着烫金花纹的卡片上。那是香港近期最受瞩目的一个青年艺术家联展开幕酒会的邀请函,地点在维港边一个极富盛名的现代艺术馆。策展人一栏,印着一个名字:周承言。

“周承言?” 韩亦安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她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似乎在某个艺术杂志上见过,是近年来在亚洲艺术圈崭露头角、颇有想法和资源的年轻策展人。她灰败的眸子里,极其极其微弱地,掠过一丝属于“韩亦安”这个艺术系高材生的、近乎本能的兴趣微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沉寂覆盖。

“嗯,” 韩亦泽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微光,心中稍定,“他是这次展览的主要策展人,眼光很独到。我跟周家有些生意往来,周承言这个人… 温文尔雅,很有教养,对艺术也很有见地。” 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引导,“你…闷在家里很久了。要不要去看看?就当散散心?看看画,也许…能找到点灵感?”

他不敢提“重新拿起画笔”,那似乎是一个更深的禁区。

韩亦安沉默了。她低头看着邀请函上抽象的艺术馆图案,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中的情绪。阳光透过玻璃,在她墨色的发簪上投下一点微光。花园里,那只翠鸟已经飞走了。

过了许久,久到韩亦泽以为她又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沉默拒绝时,她终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好。”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让韩亦泽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他立刻安排下去,亲自挑选了低调舒适又不失品味的衣物,安排了最稳妥的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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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维港两岸华灯璀璨,流光溢彩。现代艺术馆灯火通明,衣香鬓影。空气里混合着香槟、香水、以及淡淡的油彩和装置材料特有的气味。

韩亦安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丝质长裤套装,外罩一件米白色宽松针织开衫,墨色的长发依旧松松绾在脑后,露出苍白秀美的脖颈。脸上只施了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粉底,遮掩不住眼底的憔悴和那挥之不去的沉寂感。她跟在韩亦泽身边,像一株安静的、与这喧嚣名利场格格不入的墨色幽兰。

韩亦泽的出现自然吸引了众多目光和寒暄。他从容应对,却始终将大半注意力放在身边的妹妹身上,手臂若有似无地护在她身侧,隔绝着不必要的打扰。

“亦泽!好久不见!” 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传来。

韩亦泽循声望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承言。”

周承言端着香槟杯,微笑着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他身材颀长,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气质温文尔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透着睿智。他先是与韩亦泽握了握手,目光随即自然地落在了韩亦泽身旁的韩亦安身上。

那一瞬间,周承言镜片后的目光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带着纯粹的、对美好事物和独特气质的欣赏。

眼前的女子,与他听闻过的韩家千金形象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她无疑是美丽的,那种苍白脆弱的美感带着强烈的冲击力。墨色的长发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落,衬得那张小巧的脸愈发清冷。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眼睛,很大,灰蒙蒙的,像笼罩着维多利亚港清晨的薄雾,空灵却深不见底,里面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的疲惫和疏离。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周身仿佛自带一个透明的屏障,将所有的喧嚣浮华都隔绝在外,遗世独立。那份脆弱与疏离混合的气质,矛盾又致命。

“这位一定是亦安小姐了?” 周承言的声音放得更温和,带着真诚的笑意,朝韩亦安微微颔首,“久仰大名。我是周承言,这次展览的策展人。令兄常提起你,说你在巴黎学画,才华横溢。今日一见…” 他顿了顿,笑容加深,带着一种艺术从业者特有的敏锐,“果然气质非凡。”

他的赞美很得体,不显轻浮,更多的是对一种独特艺术气质的欣赏。

韩亦安抬起眼睫,灰蒙蒙的眸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死水。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声音轻而飘忽:“周先生过奖。” 说完,便移开了视线,目光投向不远处一幅色彩强烈、笔触狂放的抽象画,仿佛那才是她唯一感兴趣的存在。

她的反应极其冷淡,甚至可以说有些失礼。但周承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眼神里的欣赏反而更深了一层。他阅人无数,见过太多或热情或矜持的名媛,像韩亦安这样,带着一身未愈的伤痛和近乎透明的疏离感,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般出现在这里,反而激起了他更多的好奇和保护欲。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隐藏在沉寂外表下的、对艺术的某种本能牵引。

“亦安小姐对这幅《无序狂欢》感兴趣?” 周承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很自然地开启了话题,语气轻松,带着专业性的引导,“这位新锐画家很有意思,他用看似混乱的笔触和碰撞的色彩,表达的其实是都市人内心被压抑的躁动和渴望… 你看这中心的漩涡,还有这些看似随意的飞溅点…” 他没有刻意靠近,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声音不高不低,清晰而悦耳,像在讲述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韩亦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没有回应。但韩亦泽注意到,她原本微微蜷缩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点点。那层隔绝外界的无形屏障,似乎因为这个关于画的话题,被打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周承言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用他温润的嗓音,介绍着画作背后的理念和艺术家的创作历程。他的话语像涓涓细流,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韩亦泽站在一旁,看着妹妹苍白沉静的侧脸,又看看身边这位谈吐不凡、进退有度的周承言,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渐渐清晰起来。也许…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一个温润如玉、懂得艺术、懂得分寸的男人,或许… 真的能像一束温和的光,慢慢照进亦安那封闭冰冷的世界,驱散一些阴霾?至少,能让她的目光,短暂地离开那些痛苦的深渊,落在色彩和线条上?

他端起侍者托盘上的香槟,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目光扫过艺术馆璀璨的灯火和衣冠楚楚的人群,一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刺,再次无声地扎进心底——邢枫。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躲在哪里,你施加在亦安身上的痛苦… 我会让你加倍偿还!

而此刻,在艺术馆二楼一个不起眼的廊柱阴影后,一道锐利的、带着审视和冰冷评估意味的目光,正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楼下那抹烟灰色身影和墨色发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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