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路语冰一边涂着遮瑕,一边断断续续唠叨,“对不起啊,我说得有些多了,虽然我也知道你和宋家关系匪浅,但我就是觉得,唉,小烟,你年纪太小了……”

荀烟摇头,小声说,“可是……我也是真的非常喜欢她。”

荀烟对宋汀雪的向往,是清醒的还是盲目的?她暂且不明白。

但此一刻的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她喜欢宋汀雪,宋汀雪对她很好。她很知足。

路语冰涂抹完最后一点遮瑕膏,叹了口气,“唉,你自己注意些吧。倘若需要帮忙,需要倾诉,你也可以来找我和堇玉的。”

“……好,谢谢。”

*

宋汀雪走后,C城小镇里,《荆棘鸟》的拍摄继续进行。

戏里,宁礼回到城市,姜屿留在小镇读书。姜屿成绩一般,但胜在手上有实打实的工艺技术,不愁谋生。

珐琅艺术在明代风靡,其中最出名的珐琅色彩便是景泰蓝。姜屿带着这项技艺去城市发展,总体还算不错。

只是,等她几年后再回到小镇,姜婆婆已经不在了。

青年人送白发,死生更迭。

葬礼上吊唁者哭泣,但大多也释怀。毕竟姜婆婆本就年岁已高。

处理好后事,姜屿沿着小路往回走。

细碎的雨幕里,宁礼站在灯下,迎着光,细雨成了她肩上的雪花。

小镇的天空被一道闪电照得彻亮。

宁礼望过来,狭长的眼一眯,吊儿郎当:“真巧。”

隔着时间与距离,容貌好像变了。但身上那股劲儿一直都在。

姜屿一垂眼,忽然发现对方脚踝上的刺青洗得好干净。

“不怕疼了?”

宁礼给她递一把伞,笑说:“小孩看到,影响不好。”

“……什么?”

姜屿这才注意到,宁礼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小脸也灰扑扑的。她看着姜屿,磨了磨嘴皮子,有点儿不情愿地说,“阿姨好。”

*

“这是……你的小孩儿?”

“算是我的,也不完全是我的。”

宁礼把小孩哄回老房子,回头撑起伞,陪着姜屿,大步流星走在小巷,“我家里人太烦啦,成天让我去相亲,吵个不停。说,女人三十不结婚要废,没小孩要废。我听多了,麻溜儿去福利院找了个合眼缘的,领回去了。”

姜屿无语:“……”

说宁礼妥协了吧,好像不对。说她这是离经叛道吧,好像也不对。

宁礼走着,继续说:“至于我姥姥嘛,做梦都想看孙孙。这不,单位休年假,我把小孩带回来给她看看。”

姜屿没说话。

宁礼说:“我本以为领养了一个女儿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可她们还是觉得不行——你这算什么啊?瞎交作业,你得找个人嫁了,要结婚,生小孩,这样才对嘛!你现在这小孩儿和你都没有血缘关系呢!”

“我说,没血缘关系,但和我姓呀。要真按照你们的标准,生个小孩还和男的姓,那才是真的悲剧。而且,小岛,生小孩多疼啊……”

小镇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姜屿的脑子也被这雨声打得异常混乱。

沉默许久,她才开口:“宁礼,你明明知道的……那些人根本不是为了你好,才和你说那些话。也不是什么‘女人一定要成家,有个依靠,人生才算圆满’。”

“那些人的意思分明是,必须要和一个男的结婚,为男的做牛做马做驴,才算完整的‘女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号麻痹你而已。”

这么简单的道理,姜屿不信宁礼看不懂。

果然,宁礼淡淡笑了下:“我知道啊。”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做?”姜屿不理解,“我觉得你这次领养里,有妥协的成分。”

宁礼回望她,大抵是默认了。

宁礼说,“可能因为,我还没有办法完全脱离她们的体系吧。”

其实宁礼已经足够离经叛道了。但是一些大事上,她好像总在尝试融入人群。

姜屿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心口有一片蛛网缠织,把姜屿的心压抑住,连带下坠。

莫名愠怒起来。

“你明明和我说过,拳头砸在你身上,就要打回去。越忍让,她们越觉得你软弱可欺。那你对那些人,为什么就没有一点反抗的想法呢?”

“宁礼,你从前总和我说,不要因为感兴趣去做什么事情,要想明白再去做——可是你自己呢?你装得好镇定,其实只是胆小而已,你不敢去做那些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你学大提琴,你当音乐老师,你领养小孩子——你按照别人设定的轨道按部就班地前进,你想尝试禁锢以外的事情,可才伸出手,人就退缩了。宁礼,我不觉得这是理智,我觉得这是胆小,是无聊,是无趣!!”

剧本里,看似乖张叛逆的宁礼其实早就与世俗同流。看似循规蹈矩的小镇女孩,却意外地拥有了无视成见的勇气。

姜屿说到最后,语气里捎带悲哀的低泣。

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猛然撞上去,颤抖地捧住宁礼的脸,要递上双唇。

宁礼微愣,下意识避开。

姜屿呼吸一滞,“你看……你不敢吻我……”

话音落下,她闭上眼睛,泪水滚落,如身外细雨连绵。

宁礼看着她,看着她伏在自己身上低泣。

她当然喜欢她。宁礼以为自己离开小镇,会连带回忆都忘却,可每当飞鸟掠过天空,雨季颠倒昼夜,潮湿的气息融化她,让她回到与姜屿为伴的那些日子。

拿起琴弓,触碰琴键,乐声却从指尖消失了。

世界成了真空。

她无法忘记姜屿。

宁礼确实是一个胆小的人。她不敢去洗刺青,因为怕疼。不敢太和长辈唱反调,因为无法离开她们生存。

下定决心洗刺青的时候,她想,如果能忍下来,就真的去福利院里转一转。走到福利院的时候,她想,如果真的领养成功了,就借着这个由头,再去一次小镇——

如果在小镇里,真的遇见了姜屿,那她一定要好好说一次“对不起”。

然后和她说,其实我很想你。

思及此,宁礼握住姜屿肩膀,欺身而上。

身下女人满面泫然,看过来时,眼睫拢起泪水,似衔一滴露珠。

宁礼抹开她的眼泪,稍微侧身低头,要吻上去。

却是,毫厘之差。

两双颤抖的唇,还是错过了。

——直至最后一步,宁礼发现自己还是不敢。

她只是说,“……算了。”

声音很轻,却比夜中如注暴雨更令人惊心。

宁礼对姜屿说,算了。

片场里,姚佳和李徽各捏着一把汗,坐在大监后求神拜佛:千万别掉链子!!

这一处剧情点,二位主演的情绪都很难把控。

多一分矫情,少一分悬空。

只看镜头里,荀烟咬紧牙,盯着路语冰,“为什么,又是算了?”

两道轻盈的嗓音撞在雨声中,像两个不同频的音波,最终擦肩而过。

是姜屿抬眼看向宁礼,蓦然间拔高音量。

“为什么又是算了?”她哭着问,“宁礼,你告诉我——为什么又是算了!!!”

一动,一静。

这次,沉静的是宁礼。

离开姜屿前,她只是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小岛,你喜欢我什么?”

第二句:“我不值得你喜欢。”

“世界上的情谊有那么多种,不一定拘泥于性缘。”

小镇的雨季依旧潮湿,雨水浸透晚星。

宁礼垂下眼,“所以我说,算了。”

*

“——Bravo!!”

拍摄完毕,姚佳熊抱两位主演,兴奋地上蹿下跳。导演组里,连李徽面上都是溢于言表的喜悦。

姚佳笑弯了眼,“再夸一遍,瞧瞧这收音!二位的台词功底真是非常之棒,遇上你们是我的幸运啊!”

“小烟真的太厉害了!很有爆发力,也有感染力,”姚佳又看向李徽,“我就说,小烟和小岛的适配度非常之高!根本不用怎么演——她就是姜屿本人!”

李徽笑着,“适配度是一方面,天赋是一方面。努力更是一方面。荀烟是一个很用功的演员。”

拍摄结束后,荀烟就要进入A大读书。而李徽是A大同系德高望重的前辈。

能听到李徽如此夸赞,荀烟当然感到荣幸。

待《荆棘鸟》全部拍摄结束,已经是十月中旬。考虑到荀烟还在读书,路语冰也自有私事,于是剧组在宣发这一块儿选择极简模式。

十月,金桂在枝头显露了颜色,白昼渐短。

荀烟在A大的第一个学年过得很顺利。

再往后一年,《荆棘鸟》通过重重审查,在海外顺利上线。

电影的外文名是 Cry Bird。

姚佳在片尾的歌词里写,Have you ever seen this bird? 你曾见过这只鸟儿吗?

Lighter than a feather but more sorrowful than an epic. 它的重量不足一根羽毛,却比任何史诗都哀怨。

Thinnest but able to break free from thorns. 身躯脆弱,却也有从荆棘丛挣脱出来的力量。

这本就是一部文艺风的电影,有一首文艺风的歌作片尾曲,骗了观众许多眼泪。

出场并不惊艳,但后劲与余韵送着这部电影冲进戛纳电影节。虽遗憾败落于同期另一部作品,但依然捞了许多金灿灿的小奖或提名,引起不小轰动。

对一部文艺电影而言已算是不错了。

不过,《荆棘鸟》在内陆的好评是她们始料未及的。

比起赏析艺术价值,内陆观众更着眼台词中的价值观——毕竟是感同身受。

除去婚恋议题,她们也对着宁礼和姜屿两个角色点评。有人觉得宁礼简直渣女典范,“你们搞艺术的真是厉害,谈了几百个了都不晓得,到最后一个玩什么‘不吻你是因为太爱你’,渣得海得明明白白”。

但有人觉得宁礼最后说的话其实是对的,“性缘的确是所有感情里最被夸大的存在了”。

路语冰的宁礼一半褒一半贬,观众对姜屿倒是宽容许多。

一来演员年纪小,二来角色本身没有过错,中和一下,自然口下留情。

电影上映的那个夏天,连绵阵雨里,与“荀烟”二字挂钩的最火的一篇帖子是:

“十八岁的荀烟妹妹,宁礼你怎么做到不吻下去的——你是不是性无能啊啊啊——!!!”

今晚十二点再更一章!入v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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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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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鸟
连载中西里伯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