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在巴赫结识第一批朋友。
如剧院经理所言,卢卡的确曾是一名极有天赋的舞台剧女演员,可那早已是过去,她因为孩子而沉寂的四年时光足以让络绎不绝的后继者顶替掉她的位置,并将所有的工作机会都瓜分殆尽。
她不能再像年轻时候一样,靠青春与美貌去和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们竞争,她需要另辟蹊径,用名气和光环所带来的曝光度与话题让工作机会主动找上门来。
于是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埃莉诺没能遵循加林等人为她制订的计划,先按照旧贵族的传统,在首次进入社交界之前先去王室面见君主。
她被卢卡带着,两人以一种散漫奇怪的组合方式闯入了巴赫的交际圈。
一名海军军官的妻子,一个有些过气的舞台剧女演员,卢卡打破了她这几年间为自己设下的囚笼,用阿尔法兹公爵那位自小在海外长大的女儿成功打开话题度,重新回归了正常的社交生活。
埃莉诺知道卢卡在利用她,但她并不在意。
在她看来,“利用”是个中性的词汇,朋友亲人之间也会互相利用,人与人产生链接的原因就是因为彼此之间都有用处,哪怕只是情绪上的回馈。
理查德的婚礼在下个月,莱斯特勋爵上周被巴顿大桥事故调查组的人拦下带去问话,不过当天下午就被放了回来。
加林他们说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代表莱斯特勋爵并不在清算名单的前列。
埃莉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也没人向她解释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你在意的点还真是很奇特,但你不是说你的任务是保证理查德的婚礼能顺利举办吗?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你该放下才对。”
傍晚,汽车在郊区一座幽静的庄园大门前停下,埃莉诺从车上下来,伸手扶了卢卡一下。
“我知道,瓦莱丽姑妈也这么说,我是该放下,但我不知为何就是很在意。
卢卡,你有没有一种被迷雾罩住了的感觉?”
云层此时低垂在头顶,空气湿度很高,来时的马路上落满了红黄色的枫叶,风夹杂着花香和青草的气息从庄园内部的碎石草地上吹过来。
但侧面的林荫山坡上传来了阵阵腐朽的味道,那是落叶与动物尸体混合着泥土腐烂的气味。
这是秋天,衰败与死亡不像冬日一般沉寂。
卢卡耸耸肩,“我没有看到雾,只嗅到了湿润的水汽。
“好了,走吧小姐,别想了,看样子一会儿天就要下雨,等着瞧吧,肯定会有倒霉鬼淋到雨的。
你知道吗,我听说今天册封的人里有一位女勋爵,她今年五月节的时候在南斯特洛救了一支被岩沼魔困住的登山队……”
“这已经是王室下半年来进行的第二轮荣誉册封了,”埃莉诺有些疑惑,“托雷穆亚空余的勋位有那么多么?”
今天晚宴的地点在一座王室庄园,庄园坐落于城市郊外,进入大门后能看见一大片修建得特别整齐的大草坪。
草坪中央是一面被周围山丘树林围着的大湖,风从林间和灌木丛中吹过来,树叶轻晃摇摆,湖面波光粼粼,即便是阴天风景也十分美好。
大门口有人等候着,她们被引领走进了一条林荫道,狭长的林荫道尽头,有几辆马车停靠在那儿等候。
这里是王室庄园,外来的汽车并不能直接开进来,大多数客人都得在门口换乘马车。
等两人被侍者带领坐上马车后,手里拿着鞭子的马车夫便敏捷地跳上了马车前面,拉住缰绳驱赶着马儿在柏油路上朝大湖后方地平线上那栋高大的尖顶建筑物驶去。
城市里很少能见到这样的景色,卢卡欣赏着庄园内辽阔壮美的风景,目光被湖面上飞掠而过的天鹅吸引了过去,“在兰普坦邦出生,看来你对王国勋制的了解还不够。”
“自宪政改革以后,王室除了会将收回来的实权爵位重新册封出去,每年还会给过去一年为王国做出杰出贡献的人授予名誉勋位。
就像我父亲,等他从**官的位置上退下来的时候,也会被册封一个爵位。”
“但勋章与爵位之所以荣耀尊贵,就是因为它的象征性与稀缺度,有空缺就等于有人腾出……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最近在类似的宴会上见到的熟面孔少了很多?”
“你才回来多久,在巴赫有多少熟面孔?”卢卡笑着揶揄她。
“尼尔兰德夫人随她丈夫去了王国南部,朱丽叶斯生病了所以最近的宴会都没参加......巴赫社交界虽然不大,但流动性很强,尤其是十月十一月这段时间。
你没发现最近几次宴会上年轻人多了很多?你可也是这段时间回来的。”
“大家都在等着巴赫大桥坍塌之后官员被清算后腾出来的位置?”
卢卡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
“你说你父亲的幕僚很多事情都不告诉你,也不向你解释,但你其实都知道了嘛。
无论发生了什么,除非是重刑罪,不然官员会与家人待在一起过完圣日节,这是以往的惯例,也是君主的慈悲。
而大桥事故调查组的人上周直接在明面上将莱斯特勋爵叫去问话,就足以说明他被卷进去的程度并不深,所以他们才说这是一个好信号。
放心吧,我可没骗你,我爸爸是一名公正的法官,阿尔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公不公正埃莉诺不知道,但卢卡显然知道如何以女儿的身份对付她爸爸。
马蹄踏着路面嘚嘚前进,经过一个古老的拱门,埃莉诺的身体随马车的颠簸摇晃了一下,“克莱蒙汀告诉我,调查大桥事故带走莱斯特勋爵问话的人当中有骑士和炼金术士。”
“所以呢?”
“你之前说巴赫这两年治安状况不太好,这个月的报纸上又报道了多起恶劣的伤人案件……你不担心吗?”
“如果我还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出门的话或许会害怕担心,但小报就得这么写才能夺人眼球。
那些事情大多都发生在琴酒巷、码头街这种地方,非法移民和流浪汉多的地方就容易滋生罪恶,‘巢穴’里的怪物才最多。
与其担心那些遥远可怕的怪物和杀人犯,还不如担心保姆能不能帮我照顾好家里的孩子。”
“巢穴”是巴赫市民对环境最恶劣的贫民窟的蔑称,指代那些廉价马车都不会去的城市暗巷。
可问题是,埃莉诺知道王国大的报社都掌握在传媒大亨的手里,如果这种情况下那些耸人听闻的报道都能发出来,天知道背后还会有多少压着没被曝光的新闻。
卢卡好奇地问她:“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埃莉诺犹豫一瞬,抬头看了一眼马车夫的后脑勺,“没什么。”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自以为强大的蚂蚁,自鸣得意地解决了一块横挡在面前的障碍物后,却猛然惊觉陷进了一团迷雾。
她能敏锐察觉巴赫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只能看见眼前,看不清全局。
父亲的幕僚掌握了很多东西,可他们不愿意告诉她,她很怀疑理查德会不会她知道得比她多。
马车横穿过一座漂亮的大型花园,在铺满纯白色砂砾的车道尽头停了下来。
穿着黑色制服的马车夫跳下来,为她们打开无顶的马车车厢门。
卢卡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她对埃莉诺耳语了两句,埃莉诺忙左右张望叫来一名侍者,表明身份后请对方带兰德里夫人找一间内室换衣服。
还在哺乳期的妈妈,就算孩子不在身边,身体也会出现一些尴尬的情况。
卢卡想重新拿回自己的工作和社交生活,那就需要一个在外能支撑帮助她的朋友,乔姆利小姐就是送上门来的合适人选。
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几次,埃莉诺已经习惯了,她站在台阶下,正要独自进入面前这栋高大建筑物的前厅,又一辆马车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乔姆利小姐!”
埃莉诺停下脚步,不是因为叫住她的人,而是因为对方身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丽兹。”
叫住埃莉诺的人显然没预料到她会认识自己同一辆马车的伙伴。
对方狐疑地瞧了一眼身侧,阿斯特丽德微笑着,声音温柔地对她道:“格里曼夫人,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再来找你好么?”
看着格里曼夫人走远,埃莉诺侧对着她,未察觉自己眼底不由自主带出的笑意,压低声音凑近一点,“上回在船上是听不懂王国语的偷渡客,这次呢,混进佩特罗姆庄园册封晚宴上拉赞助的企业家吗?”
阿斯特丽德抿唇笑了起来,清澈的眼睛就像即将融化的蓝色冰川。
她同样降低语调靠过来,肩膀碰到了埃莉诺的胳膊,低柔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如同一股细小的电流触及耳膜,电得人一阵酥麻。
“那你呢,小姐,这次要揭发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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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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