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国以后，埃莉诺其实一直都在思考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很羡慕几个哥哥。
理查德从来就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他从小就有无数人在为他的成长保驾护航。
他在阿尔法兹最好的贵族院校上学，结交的同龄人大多都是同样的贵族背景出身，甚至还需要巴结他。
现在理查德结了婚，在世俗人眼中组建了家庭，人生便自然而然地迈入了下一个阶段。
他将从巴赫的临时寓所搬进特弗林山庄，那是阿尔法兹公爵在首都的房产。
他会在幕僚们的安排下忙碌起来，代表父亲参加上流社会的许多交际应酬，这就是未来几年里需要他完成的工作。
他有了妻子，同时也会拥有很多仆人。
那些人负责把他从柴米油盐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在赋予理查德一个男主人家庭光环的同时，又让他不必承担紧随而来的琐事——那将是女主人的责任。
至于路易和菲利克斯，他们也同样拥有着早就确定好的生活和工作目标……
埃莉诺能理解他们的抱怨，在预设好的道路上前进的时候，人们很容易会觉得自己是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没有自由。
可女人的路从一开始就比男人要狭窄，当她把未婚夫从自己的人生清单上划掉后，发现面前的路一下子消失，只剩一片被大雾笼罩的荆棘之地时，埃莉诺感觉到了不平等所带来的嫉妒。
即便那几个人是她哥哥，但站在光明坦途上抱怨自己被限定所困住的他们能不能闭嘴？
卢卡说她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不适应现在的生活，等找到属于自己的事业和工作，或者爱上某个人的时候就会好了。
乔姆利小姐便也知道，兰德里夫人的意思是说她现在有点太闲了。
虽然她不怎么服气这种说法，可也不得不承认，即便一直都在为理查德的婚礼奔波忙活，但她真的有点失去了目标。
就在这时，伊芙琳女爵找上了她。
这位女勋爵是一名极其热爱登山运动的慈善家和社会改革家，因为五月节的时候救了一支被岩沼魔鬼困住的登山队而被授予女爵头衔。
埃莉诺在佩特罗姆庄园的王室册封晚宴上见过她一面。
“所以伊芙琳女爵找你是想做什么，这跟你的办公室又有什么关系？”
“她还不太习惯女爵这个称号，更希望别人能称呼她的名字。”埃莉诺帮卢卡把帽子的面纱稍微卷上去了一点，方便她吃东西，“你应该认识她的吧？。”
“当然。”兰德里夫人舀了一勺布丁放嘴里，眼神游移了一瞬，像是被她身侧的某个东西吸引了目光。
但卢卡的眼神很快又转移了回来，在埃莉诺转头前快速说道：“伊芙琳女爵是一名社会活动家，之前一直在呼吁政府改善巴赫工人的工作环境。
“她跟几名负责移民和劳工事务的国务大臣对着干，公开指责政府不关心工人的生命，还号召提高女性工人的社会地位……
王室册封名单公布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不会去呢。”
“她的确不愿意去。”埃莉诺朝身后看的冲动成功被她打消掉了。
“伊芙琳成立了一家慈善救助会，想为巴赫那些被工厂机器碾压而致贫的人们提供免费医疗服务的同时，也替他们请律师向造成伤害的工厂索赔。
她还想呼吁国会立法来保障那些工人的权益。”
在此之前，工人一旦发生事故，老板多数情况下只用给点人道主义赔偿就没事了。
“但他们告诉她，如果她想让救助会拿到上流社会的捐款，就必须出席册封礼，所以她才来接受了王室的表彰。”
文明社会的每一次进步都是靠这样的人来实现的，卢卡挺钦佩这位女爵。
“那些人食言了吗？”
“没有。”埃莉诺摇头。
贫民窟往往治安环境极差，富有的街区却邻里和睦，这并非是底层人道德败坏，而是生活所迫，人只有资源充沛了才配谈道德。
贵族并非都十恶不赦，许多有钱人其实乐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他人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社会能安稳进步，变得越来越好。
“伊芙琳只是错估了维持救助会日常运转所需要的资源，那些捐款远远不够。”
“所以你想成立一间办公室来帮她？”
乔姆利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朋友说了心里话，“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她带伊芙琳去见了很多人，其中有沙龙舞会上认识的贵族和议员朋友，有大臣与贵妇，还有英格丽特公主。
她本来只是想做一点好事而已，却没想到事情超乎她想象中的顺利，伊芙琳很快就筹集到了足够的捐款。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陆续开始有人来拜访她，就连父亲留在巴赫的幕僚长加林先生都找上门来……
乔姆利小姐从铺白布的食物长桌上的香槟塔里拿了一杯酒下来，“卢卡，你听说过权力掮客吗？”
“我只知道普通的掮客，他们是在买主与卖主之间进行牵线交易，赚取契约的手续费或佣金的中间商。”
“权力掮客差不多也是这样，但这些人能将人脉变现，在名利场的利益交换之间掌握权力，并获得与之相对应的地位与报酬。”
埃莉诺笑道：“我是在和加林先生的谈话中了解到的，他警告我，我帮助伊芙琳女爵的行为，让我被权力掮客们注意到了。”
整个王国社会就是一座巨大的金字塔，位高权重者高高在上立于云端，而底下靠他们生活的人也分了等级。
公爵的女儿如果愿意进入金字塔背后的阶级，那无疑会成为隐形的巨头。
卢卡没听太明白，“所以，你是想和格里曼夫人还有康奇伯格爵士他们一样，组建起高档俱乐部或贵族沙龙形式的名流聚会场所吗？”
“不，我才刚回来不久，现在住在姑妈家，又是未婚，除了一点名气外，并不具备任何社交优势。
更何况，我也不想成为什么交际花，把自己的精力和价值都放在迎合他人的需求上，那不是我喜欢的事情。
我想做的是加入我父亲所在的权力体系，去真正做一些事情。
诚然，每一个人其实都在这个体系里面，但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和理查德他们有相似的地方却又不完全一样。
我们的身份和地位都来源于我父亲阿尔法兹公爵，但我不会触碰到真正的权力。”
“不过这也没关系，我和那些权力掮客们其实很像。”乔姆利小姐面带微笑，神情变得神采奕奕，眉眼间流转的光彩十分动人。
酒杯放在一旁，她吃完了那份婚礼蛋糕，笑着抿了抿嘴唇，将甜点勺从嘴里拿出来的时候，上面的奶油也都舔干净了。
她柔软的嘴唇水润光泽，手指着教堂光洁的地板上自己的影子，“所以你看，我可以进入这个体系的影子里。”
就像权威人士幕后的朋友，议员政客的竞选经理，加林这样资深的贵族幕僚，还有城里的某个为上流人士或高级官员服务的事务所和律师……
“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实质性的头衔，却拥有一间正常运转的办公室，接待的客户非富即贵。
无论台前发生了任何事情，台后都有他们操作的影子，但出了上流社会，没人会注意到幕后操控的人。”
名媛贵妇的客厅沙龙有时候也可以起到一样的用处，可摆在明面上的女人总是在吸引火力。
交际花的名声总是越响亮越狼藉，而权力掮客们隐在幕后，办公室与事务所正常纳税，受人尊敬。
很奇怪，埃莉诺所说的这些卢卡明明都不陌生，但她却本能地产生了些许畏惧。
这是隐藏于水面漩涡之下的东西，是权力具象化后的投影。
兰德里夫人知道，投影中的庞然大物只需展露冰山一角，就能压垮任何一名像她一样的演员。
“这算是……某种灰色地带吗？”
埃莉诺想了想，“算是吧。”
但也不好说，这是伴随权力而诞生的衍生品，无论什么时代，怎样的社会都会存在。
若权力是荣耀与阴暗的一体两面，那么权力幕后的阴影也同样如此。
“所以我才想办法联系上了我爸爸，跟他在电话里好好聊了一次。
好在他最终同意让我试一试，还给了我很多建议，并赞助了我一笔启动资金……
“我的办公室会挂靠在加林先生的咨询业务下面，往后不仅伊芙琳女爵能很方便地找到我，任何人都可以来联系我合作，包括你。
当然了，我会收取一定比例的佣金，毕竟这也算是一门工作，还要纳税的。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我找不到合适的助理，或者说是秘书……对了，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卢卡认真听她说话，但却未免有点过于认真了，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样，看她的眼神亮晶晶的，颇有些古怪。
埃莉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摸摸自己的脸，又擦了擦嘴角，没发现沾染上的果酱或奶油，“怎么了吗？”
兰德里夫人突然笑了起来，“没什么，就是听起来感觉很厉害，我认识的人里应该没有能或者说够格做你秘书的人……”
说着，卢卡悄悄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刚刚你说话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往我们这边看好几次了。”
“哪个女人？”埃莉诺下意识扭头，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拉尔夫小姐手里拿着一支香槟杯，就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埃莉诺望过去的时候，金发的美人嘴唇上扬，冲她微笑着点点头，目光流连在她脸上，喉咙滚动，咽下了嘴中品味多时的美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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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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