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教堂里的人们看见拉尔夫小姐拦下她的这个动作，想必她精心塑造出来的形象立刻就维持不住了。
“兰德里夫人说您正在寻找一位合适的助理？”
埃莉诺注视着她，即便夕阳西下，暗淡的天光照耀在这张脸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依旧顾盼生辉。
但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女人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紫，狭窄的车门把手被两只手抓握住，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一起，埃莉诺能察觉到她光滑肌肤此刻的冰冷。
埃莉诺收回了手，“是卢卡说的，还是菲利克斯告诉你的？”
手松开，车门自然阖上，拉尔夫小姐笑了起来，“是莫雷洛先生。他很贴心地为你做了宣传，说如果有谁想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或许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你。”
难怪最近总有莫名其妙的人打电话给加林先生邀请她参加各种私人聚会......
埃莉诺沿着林荫道往前走，阿斯特丽德跟在她身边走在里侧，那儿吹不到冷风。
“我的确需要一名助理，但这个人要做的事情很多，不仅仅要处理我在加林先生那儿挂靠的咨询业务，还得是我的生活秘书。
她或者说是他，除了行政上的工作，必要时还要帮我处理一些琐碎私人的家庭事务……”
“就像服务于王室的工作人员，接受内阁大臣及贵族聘请的幕僚，以及海斯曼先生这种银行资本家的家族律师一样？”
海斯曼先生丧妻不久后便又失去了儿子，据说他因丧子之悲而患上了心绞痛，欧文的葬礼是他的律师兼好友帮忙筹办的。
她何德何能拿自己跟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及功成名就的权威人士相比？不过......
“对。”埃莉诺点了头，“就像他们一样。”
“那你能给你的‘士官长’提供多少工资？”
真奇怪，在船上的时候，埃莉诺认为这位小姐调侃的说话方式很有趣，可现在，她只觉得拉尔夫小姐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嘲讽自己。
“因为业务挂靠在加林先生的事务所名下，所以薪资走他那边发放，对标我父亲在巴赫的幕僚，大概要少个百分之三十左右。
但除此以外，那个人会得到我额外补充的一笔津贴。恕我不能透露更多，但是，这笔津贴非常丰厚……”
拉尔夫小姐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埃莉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可能。”
“为什么？”
她本以为拉尔夫小姐的目的是想向她推荐人选，既是为了向自己示好，又能卖被推荐的朋友一个人情。
在托雷穆亚，上流社会某间办公室的秘书对出身普通的女孩儿们而言，的确是一份光鲜体面的好工作，也不乏有贵族小姐从事这类职业。
但随着时代发展，连小贵族的女儿都不会再去大贵族家里做女仆了，埃莉诺不认为拉尔夫小姐是真心想到她这儿来屈尊做一个小小秘书的。
她又不是英格丽特公主。
“不为什么，因为你不需要。”埃莉诺说，“你不缺少需要钱才能买到的东西，也不必劳神费力亲自去购物，你并不需要这份工作。”
“你是在说，我完全可以靠那些男人来生活对吗？”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出现了脆弱的神色。
即便知道她大概率又是在表演，但埃莉诺的声音还是柔缓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工作对你而言，或许优先度并没有很高。”
“你知道我需要钱。”
乔姆利小姐声音停顿了一下，有点不太习惯对方突然的直白和坦诚。
“……丽兹，我提供的那些报酬顶多只能支撑一个小家庭改善生活，没办法填补你父亲生意的窟窿。”更不用说拉尔夫伯爵欠下的那些贷款了。
“你是有钱人的生活过久了，不知道一份能得到报酬的好工作对普通人而言有多重要吗？”这还是她们认识以来，阿斯特丽德第一次撕下温柔的面具，毫不客气地吐槽她。
“我父亲已经破产了，他没办法再给我们提供生活保障，如果我不像我哥哥一样尽早找到新的生活来源，那我靠什么付钱呢？那些哄着我的男人吗？”
她在“男人”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显然知道自己这几个月都在做什么。
“人只会为自己所能享受到的东西而买单，无论那种东西是精神还是肉.体上的满足，所以我编了一个梦。可梦从来不会长久。
当感受到的刺激已经不够的时候，他们会想要更多，到那时候我该怎么做才能给付房租，付清在巴赫生活所需要的大笔金钱？卖笑还是找一个人爬床？”
埃莉诺没想到会从这张柔软的嘴唇里听到这种粗俗的话，但她意外地并不反感，只是有些许无措。
她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可能……把这份工作看得太简单了。
“我手里没那么多钱，我爸爸赞助的资金也只够我招一个人，所以我想要的不仅仅只是最优秀的那个候选人。
我希望她能像理查德身边的人一样高效完成我下达的一切指令，更希望她能在我耗费数月乃至数年心血培养并磨合好以后，能如同加林先生侍奉我父亲一般保持长久的忠诚。
但我是个女人，因此提出这个要求会显得太过苛刻。
有志向的男人不会相信我能持续提供好的工作机会给他们，男主人和女主人是不一样的。
可候选者如果是女人的话，哪位贵族小姐能一直跟在我身边，即便结婚生子也得对抗丈夫乃至家人的意愿来为我工作？”
那双蓝眼睛水润而温柔，“所以即使你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也依旧拒绝我来应聘这份职位。”
“对，这不是针对你。”埃莉诺显得有些沮丧，“我发现女人真的很脆弱，这是整个社会加诸而来的属性，你没有办法避开它……”
高大的榆树下，拉尔夫小姐站在她面前，神情看上去忧郁而难过，“所以你才讨厌我吗？”
埃莉诺被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问得有点懵，“什么？”
“噢，亲爱的妹妹，你也是女人，从善良的灵魂嘴中说出这样的话可不好。”
埃莉诺转头，方才教堂里和阿斯特丽德待在一块的朋友们都过来了，菲利克斯和莫雷洛也在里面。
拉尔夫小姐手指攥握在身前，表情依旧腼腆温柔，但埃莉诺从女人轻软的语调里听出了夹带笑意的挑衅，“如果你没那么抗拒的话，可不可以试试看先给我一个机会，或许你会发现我很适合这份工作呢？”
菲利克斯这种时候是一定要起哄的，要是换成少年时期兄妹俩在姑妈家一起待的那个夏日，互相拆台都不够，还得拱火吵起来打架。
“当然可以，埃莉诺，心胸放宽广一些，不过是找个人来帮你接接电话打打字而已，正好你也能多点空闲时间，和未婚夫多出去约约会……”
他把手搭在未来的妹夫肩膀上，“你说是吧，莫雷洛？”
莫雷洛微笑着没有说话，他可不想惹恼了他的未婚妻现在就解除婚约，但他可以帮拉尔夫小姐说几句话。
“丽兹的哥哥就是律师，她对托雷穆亚税法也有研究，在税务方面肯定能提供一些帮助。
如果你们有机会在一起共事，说不定能成为朋友。”
说完，他还意有所指地朝埃莉诺眨了眨眼睛。
在感情里，嫉妒与占有欲是共生关系，这一点男人女人都一样。
无论未婚妻是否因拉尔夫小姐的存在而心生妒意，对他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埃莉诺怒火中烧，完全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上一次这女人的当。
她肯定是被躲在榆树树洞里的精灵树妖给迷了心窍，不然怎么能解释自己又一次被迷惑，叫这个女人抓住，一番好意和推心置腹都喂了狗！
这个女人或许现在正在心里暗自嘲笑她的天真好骗……
“不必了，我的性格比较古怪，无法忍受与我不感兴趣的人一起共事。”
埃莉诺伸手撕下了榆树树干上一块剥落了一半的粗糙树皮，扔到了冲她挤眉弄眼的哥哥身上。
她朝十几米外的教堂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脸绷得很紧，“还有，拉尔夫小姐，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我不讨厌你，当然也不喜欢你。”
或许是傍晚天气寒冷，阿斯特丽德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她的眼神似乎表明她因为这句话而受到了伤害。
但埃莉诺已经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她读不懂这个女人，但她看懂了她的口型。
[你说谎。]
乔姆利小姐怒气冲冲地走出教堂，拦下路边的一辆车坐了进去。
她脸上烧得慌，是因为怒火，因为被冒犯，或许也因为别的什么东西……
她知道自己说了谎，但不确定是哪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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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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