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下是打工留下的伤痕——冻伤、割伤、烫伤,层层叠叠。最触目惊心的是几道整齐的刀痕,明显是故意的。江临的目光落在那些伤痕上,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缝。
"我去年的夏令营,"江临突然说,"在瑞士。"
苏迟愣住了:"什么?"
"物理夏令营,两周,学费两万。"江临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爸说这是投资。"
两万元。母亲卖四千条鱼的钱。苏迟的呼吸变得急促,耳边嗡嗡作响。他想起自己在码头冻得发抖的样子,想起那些被鱼鳍割破的手指,想起母亲数着零钱时的叹息。
"你知道吗,"苏迟声音嘶哑,"我为了竞赛班学费,去码头搬了三个月的货。"
江临皱眉:"所以?"
"所以你他妈凭什么!"苏迟一拳砸在讲台上,粉笔灰飞扬,"凭什么轻轻松松就能得到一切!"
江临的表情冷了下来:"我没求你搬货。"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迟扑上去,抓住江临的衣领。两人踉跄着撞到墙上,江临的书和笔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苏迟低头一看——是那支万宝龙钢笔,笔尖摔弯了。
江临也看见了。他推开苏迟,捡起钢笔,尝试按动笔尖,但墨水已经漏了出来,染黑了他的手指。完美如江临,此刻手上沾满了墨迹,校服也皱巴巴的,领口还被苏迟扯开了一颗扣子。
"满意了?"江临冷笑,"弄坏我的笔,能让你好受点?"
苏迟盯着江临沾满墨水的手,突然笑了:"原来你的血也是红的。"
江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苏迟在指什么——他手腕上的自残伤痕。这个认知让江临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掏出手帕擦手,却发现墨迹已经渗入皮肤纹理。
"你真是个疯子。"江临说。
雨势渐小,阳光透过云层,在教室里投下斑驳的光影。苏迟看着光斑在江临脸上跳动,突然很想伸手触碰。但他只是捡起自己的书包,转身走向门口。
"选拔赛我会赢。"苏迟说,"然后我会去全国赛,去国际赛,直到站在你永远够不到的地方。"
江临没有回应。苏迟走出教室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可能是钢笔又被摔了一次。
回家的公交车上,苏迟把江临的头发小心地夹进日记本。今天的收获远超预期:他看到了江临脆弱的一面,弄坏了他的钢笔,还扯开了他的衣领。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根新鲜的头发——比之前收集的那些更有生命力。
选拔赛那天,苏迟早早到了实验楼。考场已经布置好,监考老师正在分发试卷。苏迟找到自己的座位,意外发现桌上放着一瓶矿泉水——江临常喝的那个牌子。
"这是?"苏迟问监考老师。
"组委会准备的。"老师回答,"每人一瓶。"
苏迟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很凉,带着一丝甜味。他突然想起暴雨那天江临含糖的样子,脸颊鼓起一个小包。这个画面让他心跳加速,差点错过开考铃声。
试卷比预想的难。最后一道大题几乎就是去年国际赛的翻版,苏迟只在江临的笔记里见过类似的解法。他绞尽脑汁回忆江临的解题思路,在最后一刻写出了答案。
交卷时,苏迟的手在发抖。如果这次再输给江临,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成绩三天后公布。苏迟站在公告栏前,心跳如雷。名单从上到下滚动——第五名...第四名...第三名...第二名...
第一名:苏迟。
他眨了眨眼,又看了一遍。没错,是他的名字,高高挂在榜首。江临的名字没有出现——他已经是省队顾问,不需要参加选拔。
"恭喜。"物理老师拍拍他的肩,"你是近五年来第二个满分,上一个还是江临。"
苏迟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做到了,他终于站在了江临曾经站过的地方。
放学后,苏迟去了图书馆。江临常坐的位置空着,桌上放着一本《Advanced Quantum Mechanics》。苏迟翻开扉页,看到江临的名字和日期——是去年的笔迹。
"你在找我?"
声音从背后传来,苏迟差点跳起来。江临站在书架旁,手里拿着几本参考书。他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块新表,表盘简约精致,一看就价格不菲。
"没有。"苏迟合上书,"只是来看看。"
江临走到桌前,放下书,目光扫过苏迟的省队通知书:"恭喜。"
这个简单的词让苏迟胸口发紧。他期待江临的认可太久了,以至于真的听到时,反而不知所措。
"谢谢。"苏迟声音干涩,"你的书...能借我看看吗?"
江临挑眉:"你会英文?"
"看得懂一点。"苏迟没提自己熬夜查字典读江临笔记的事。
江临考虑了几秒,把书推给他:"下周还我。"
苏迟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江临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烙铁烫到,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江临似乎没注意到,已经开始整理笔记。
"为什么帮我?"苏迟忍不住问。
江临头也不抬:"我没帮你,只是借书。"
"选拔赛最后那道题,"苏迟追问,"是你出的吧?"
江临终于抬头看他,眼神锐利如刀:"你想说什么?"
"那道题的解法,只有你的笔记里有。"苏迟声音发颤,"你故意放水让我赢?"
江临合上笔记本,发出一声轻响:"你高估自己了。我只是负责审核试题,不会为任何人放水。"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迟,"如果你赢了,那是你的实力。"
苏迟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我会在全国赛上证明给你看。"
"随你便。"江临转身离开,又停下脚步,"对了,那本书第158页有个错误,自己注意。"
苏迟呆坐在原地,直到江临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门口。他迅速翻到158页,发现页边有一行小字:"此处推导有误,正确解法见笔记P67"。字迹工整,是江临的手笔。
苏迟把书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江临的气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追逐的或许从来不是胜利,而是江临眼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认可。
回家路上,苏迟拐进文具店,买了一支最便宜的钢笔。第二天,他早早到校,把钢笔放在江临桌上,附上一张字条:"赔你的。"
江临看到钢笔时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它收进了抽屉。但苏迟注意到,接下来的几天,江临偶尔会使用那支廉价钢笔——在批改低年级作业时,在填写无关紧要的表格时。每次看到这一幕,苏迟的心都会漏跳一拍。
全国赛前一周,苏迟几乎住在了实验室。母亲给他送来换洗衣物和便当,担忧地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苏迟摇摇头,继续埋头计算。他必须赢,必须证明给江临看——看,我做到了你做到的事,现在你不能再无视我了。
比赛当天,苏迟状态奇佳。理论考试他提前半小时交卷,实验环节更是发挥出色。评委们频频点头,甚至有记者来拍照。站在领奖台上时,苏迟在人群中搜寻着江临的身影——那人答应作为往届冠军出席。
但江临没有来。
"江临同学临时有事,"老师解释,"他让我转达祝贺。"
苏迟接过金牌,沉甸甸的,却突然失去了意义。他想要的从来不是金牌,而是江临站在台下,用那双冷淡的眼睛看着他,说一句"还不错"。
回到学校,苏迟在物理办公室门口堵住了江临:"为什么没来?"
江临手里抱着一摞资料,眉头微蹙:"有事。"
"什么事比我——比比赛还重要?"
江临绕过他,走向图书馆:"与你无关。"
苏迟跟上去,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答应过的!"
"我答应的是'尽量'。"江临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你快成年了,该明白不是所有事都围着你转。"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苏迟头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江临而言,或许只是一个有点烦人的同学,一个可以随手借书、随口祝贺的陌生人。那些他珍视的"互动",在江临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我知道了。"苏迟声音嘶哑,"以后不会烦你了。"
江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转身离开。苏迟站在原地,看着江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胸口像被挖空了一块。
那天晚上,苏迟在日记本上画了一头鲸鱼,沉在漆黑的海底。鲸鱼上方是艘白色小船,船上空无一人。
"如果我是沉没的鲸,"他写道,"那他就是让我甘愿腐烂的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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