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暴雨琴声
天气预报说台风要来了。
柔繁站在教学楼走廊上，望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放学铃已经响过半小时，她本该直接去校门口等孟家的车，但今天早上凌芯雅那句"你妈让我转告，今天不用等她"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一滴雨砸在窗玻璃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转眼间，暴雨就像打翻的水盆一样倾泻而下。柔繁叹了口气，把吉他包往肩上提了提。看来得自己坐公交回去了。
"喂，你。"
柔繁回头，看见学生会纪检部的温芩程站在楼梯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教学楼要清场了，你怎么还不走？"
"马上就走。"柔繁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自从上周音乐社团招新后，这个总是面带微笑的学长就时不时出现在她周围，眼神像X光一样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温芩程走近几步："听说你吉他弹得不错？下个月校庆，学生会需要——"
"砰"的一声巨响从楼上传来，打断了他的话。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天花板。
"音乐教室？"温芩程皱眉，"这个点应该没人了。"
又是一阵混乱的琴声传来，像是有人用拳头在砸钢琴键。温芩程脸色变了变："肯定是路之行那疯子。上周他把音乐室的钢琴盖都砸裂了。"他掏出对讲机，"我得叫保安。"
"等等！"柔繁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我去看看。也许只是有人在练习。"
温芩程狐疑地看着她："你？"
"我认识路之行。"柔繁撒了个小谎，"我们是同桌。"
最终温芩程被一个紧急电话叫走了，临走前警告柔繁立刻离开教学楼。但雨越下越大，而楼上那混乱却富有节奏的琴声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柔繁。
她轻手轻脚地爬上三楼。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只有偶尔闪过的闪电照亮室内。柔繁从门缝中看到路之行的背影——他黑色卫衣的兜帽已经摘下，凌乱的黑发随着激烈的动作甩动，修长的手指不是在弹琴，而是在折磨那些琴键。
那不是任何一首柔繁知道的曲子。它像一场暴风雨，充满不和谐音和突然的停顿，愤怒得几乎要掀翻钢琴盖。但奇怪的是，柔繁能听懂——那种无法言说的愤怒，那种想把整个世界都砸碎的冲动。在渔村的那些年，当父亲醉酒砸东西时，她也在心里演奏过类似的旋律。
琴声戛然而止。路之行猛地合上琴盖，双手抱头趴在钢琴上。柔繁屏住呼吸，正准备悄悄离开，却踩到了什么发出"咔"的一声。
"谁？"路之行的声音像刀一样锋利。
柔繁僵在原地。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半边脸。路之行眯起眼睛："是你。"
"我...我只是路过。"柔繁结结巴巴地说，"雨太大了，我..."
"听到多少？"路之行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压迫。
柔繁本能地后退一步，吉他包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路之行的目光落在那个旧琴包上，表情略微松动："你会弹吉他。"
这不是个问句。柔繁点点头，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路之行走回钢琴前，随手按了几个键："刚才那首，叫什么？"
柔繁愣住了："不是...你自己写的吗？"
路之行的手指停在半空，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窗外雨声如注，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废墟》。"最后他低声说，"我叫它《废墟》。"
柔繁不知哪来的勇气，走进教室放下吉他包："我能...试试吗？"
路之行挑了挑眉，但让开了位置。柔繁取出吉他，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弹了几个刚才听到的旋律片段，然后加入了自己的变奏。她没有完全复制路之行的愤怒，而是加入了一种类似海浪回潮般的韵律，让原本支离破碎的旋律有了一丝奇异的连贯性。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雨声中，柔繁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慌张地抬头："对不起，我不该随便改你的..."
"再弹一次。"路之行打断她，声音里有种柔繁从未听过的东西。
于是她又弹了一次。这次路之行走到钢琴前，在她弹到第二节时加入进来。钢琴与吉他的声音在雨夜中交织，愤怒渐渐沉淀成某种更为复杂的情感。柔繁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一道特别亮的闪电伴随着雷声炸响，她才惊觉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该走了。"她匆忙收起吉他，"雨好像小了点..."
路之行没说话，只是从钢琴凳下拿出一个黑色背包。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音乐教室，走廊上只有应急灯发出幽幽绿光。
"你住哪个方向？"下楼时路之行突然问。
柔繁报了个地名，路之行点点头："顺路。我骑车送你。"
柔繁刚想拒绝，一阵刺骨的穿堂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路之行瞥了她一眼，脱下自己的黑色冲锋衣扔给她："穿上。"
衣服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某种冷冽的松木香，残留的体温让柔繁冻僵的手指慢慢恢复知觉。她小跑着跟上路之行的步伐，心中涌起一丝奇异的暖意。
第二天中午，柔繁在食堂排队时还在想着昨晚的事。路之行骑机车送她到孟家附近就离开了，全程几乎没说话，但那种通过音乐建立的奇妙连接让她整晚辗转反侧。
"喂，让让。"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凌芯雅和她的闺蜜团挤到前面，故意撞了柔繁一下。"哟，这不是孟家的小乞丐吗？听说昨晚没车接？该不会是被孟叔叔赶出来了吧？"
柔繁握紧餐盘，选择沉默。自从知道凌芯雅和母亲的关系后，她尽量避开冲突。
"听说你妈当年在渔村就是靠装可怜勾引男人的，"凌芯雅压低声音，"现在又故技重施攀上孟家...你们母女真是..."
柔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表面上依然平静。直到凌芯雅"不小心"打翻热汤，滚烫的液体朝她泼来时，她才本能地闭上眼睛——
预期的灼痛没有到来。柔繁睁开眼，看到一个黑色背影挡在她面前。路之行不知何时出现的，他的手臂挡住了大部分热汤，白衬衫袖口瞬间浸透。
食堂里瞬间安静下来。路之行甩了甩手上的汤汁，冷冷地看向凌芯雅："道歉。"
凌芯雅脸色煞白："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说，道歉。"路之行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食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凌芯雅咬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对不起"三个字。路之行没再看她，转身拉起柔繁的手腕就往外走。柔繁被他拽着穿过鸦雀无声的食堂，直到走出门口才反应过来。
"你的手..."她看着路之行被烫红的手臂，内疚涌上心头，"医务室..."
"没事。"路之行松开她，"下次她们再找你麻烦，直接告诉我。"
柔繁怔住了："为什么...帮我？"
路之行停下脚步，黑眼睛直视她："昨晚那首曲子...你听懂了。"他说完就转身离开，留下柔繁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
下午上课前，柔繁发现桌上多了支烫伤膏。路之行依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她注意到他悄悄把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那片红痕。
放学时，柔繁特意绕路去了音乐教室。门锁着，但从窗户能看到那架钢琴安静地立在暮色中。她想起昨晚路之行弹琴时的侧脸，那种全神贯注的样子和平时的冷漠判若两人。
"看什么呢？"
柔繁吓了一跳，转身看到白子岩靠在墙边，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听说你今天和路之行在食堂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柔繁抱起吉他包准备离开，白子岩却拦住她："小心点，路之行不是什么好人。他妈妈——"
"柔繁。"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路之行站在楼梯口，书包随意地甩在肩上，眼神冷得像冰。"走了。"
柔繁几乎是跑向他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校门，路之行突然说："别听白子岩胡说八道。"
"我知道。"柔繁轻声说。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但直觉告诉她路之行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路之行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今天没骑车。送你到公交站。"
他们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柔繁偷偷瞄了眼路之行的侧脸，发现他右眉骨上有道浅浅的疤痕，平时被刘海遮住了。
"到了。"路之行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坐52路。"
柔繁刚要道谢，突然注意到马路对面几个穿皮衣的社会青年正盯着他们。路之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你先走。"他低声说，把柔繁往公交站推。
但已经晚了。那群人横穿马路围了过来，为首的红毛咧嘴一笑："哟，路少爷，好久不见啊。你爸最近还好吗？"
路之行把柔繁护在身后："不关她事。让她走。"
"新女朋友？"红毛打量柔繁，目光在她胸前的校牌上停留，"明德的啊，有钱人家小姐？"
柔繁感到路之行的肌肉绷紧了。她突然想起吉他包里还有她的备用琴弦——那种钢弦足够锋利。她悄悄把手伸进包里，却听到红毛说：
"路嫣那个女人死得可真惨，听说——"
路之行像头暴怒的狮子般扑了上去。柔繁从没见过这样的打架——不是学校里男生的小打小闹，而是招招见血的狠手。路之行虽然身手不错，但对方有五个人。
"跑！"路之行在扭打间隙冲她吼。
柔繁没跑。她抽出吉他，在红毛从背后偷袭路之行时，用琴包狠狠砸向那人的脑袋。
"操！"红毛吃痛松手。路之行趁机挣脱，抓住柔繁的手腕："走！"
他们在小巷里狂奔，身后是骂骂咧咧的追赶声。路之行对这片区域似乎很熟，几个转弯就把人甩开了。最后他们躲进一个废弃的报刊亭，空间狭小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你...你没事吧？"柔繁气喘吁吁地问。路之行的嘴角破了，血珠渗出来。
路之行摇头，突然笑了——那是柔繁第一次见他真正笑起来，眼睛微微弯起，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男孩。"你那一下...挺狠。"
柔繁也忍不住笑了，举起吉他包："武器不错。"
路之行看着她，笑意渐渐褪去："那些人...是我妈以前的债主。她死后就盯上我了。"
柔繁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路之行似乎也没指望回应，只是轻轻碰了碰嘴角的伤口："嘶——"
"我看看。"柔繁鬼使神差地凑近，从包里找出纸巾轻轻按在他伤口上。路之行出奇地安静，任由她动作。两人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呼吸交错间，柔繁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和烟草气息。
"车来了。"路之行突然说，拉开距离。柔繁这才注意到52路公交车正缓缓进站。
回家的路上，柔繁一直回想着路之行那个短暂的笑容。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吉他包拉链没关好，一张琴谱飘落出来——那是她昨晚即兴记下的《废墟》吉他谱，背面朝上，露出路之行随手画的一架钢琴，旁边写着"给听得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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