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已有老臣蹙眉。
“其二,北陵商贾往来边境,多受盘剥,货物十不存三。请复边境五市,定立公平章法,使货畅其流,民得其利。”
这下连户部官员都开始交头接耳。
“其三,”黎玦终于抬起头,目光清凌凌地迎上那道自上而下扫来的视线,“请赦免五年前因'北境密案'流放的三千匠户,准其重归原籍,复其良民身份。”
第三条出口,满殿哗然!
宽徭役、开边市、复罪籍!这哪里是质子奏事,分明是在以蝼蚁之身,叩问天下!
“狂妄!北陵质子,安敢妄议我朝政事!”
“三千匠户乃太祖亲定流放,岂容赦免?!”
“此子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喧嚣声中,顾长渊轻轻“嗒”了一声,将沉香木珠扣在掌心。
满殿霎时寂静,落针可闻。
他缓缓起身,玄色袍角如暗云拂过金阶,步下丹陛,停在黎玦身前半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清瘦的质子完全笼罩,那股混合着龙涎香与凛冽雪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没有叫起,反而微微俯身,两根手指猝不及防地抬起了黎玦的下巴。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抬起头来,”顾长渊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让本王好好看看,你这张脸皮下,藏的究竟是忧国忧民的仁心,还是......”
他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搅动风云的祸心?”
指尖微凉,触感却似烙铁。
黎玦被迫仰起脸,颈线绷紧,露出喉间微微滑动的弧度。他能清晰地看到顾长渊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么小,那么无助。也能看到对方深不见底的瞳仁里,那毫不掩饰的探究与掌控欲。
他没有挣扎,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只是迎着那目光,轻轻开口:
“王爷怕了?”
顾长渊眸色陡然一沉。
恰在此时,殿外狂风卷着雪沫呼啸而入,吹得黎玦宽大的袖袍猎猎作响。一枚系在他腕间、藏在袖中的陈旧玉珠被风带动,滚落出来,“啪”一声轻响,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
那玉珠材质寻常,雕刻的纹路却极为古拙,边缘处沾染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顾长渊的目光,在触及那枚玉珠的瞬间,骤然凝固。
这纹路——
五年前那个雨夜,那个人被羽林卫从太傅府里拖出来,十指尽裂,指甲抠在地砖缝里,留下的就是这般印记!
黎玦脸色几不可察地白了一分,立刻弯腰想去拾取。
一只玄色皁靴却先一步,精准地踩在了那枚玉珠之上,也悬停在黎玦即将触碰到的手指上方。
咫尺之遥,体温透过靴底传来,带着碾碎一切的警告。
顾长渊俯视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将方才未尽的对话续上:
“怕?”
他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眼底却似有冰焰燃烧。
“本王只是好奇,你这般费尽心机走到本王面前......”
声音陡然转寒,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
“究竟能活过几章?”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闯进殿内,脸色惨白如纸:
“启、启禀王爷!京、京城西门发现一具尸体,是、是......”
内侍哆哆嗦嗦地抬头,正好对上黎玦回过头来的目光,吓得一个趔趄:
“是北陵使团副使,赫连大人!他、他被人一剑封喉!”
满殿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仍被摄政王钳制着的北陵质子。
黎玦的瞳孔猛地收缩——
赫连博,那个唯一知道他还活着的部下,死了。
在这个他刚刚踏入大晟朝堂的早晨。
在这个摄政王问他能活过几章的瞬间。
风雪更急了,拍打着殿门,像是无数冤魂在叩问。
顾长渊的手依然扣着他的下颌,力道却微妙地变了。那双向来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映出了真切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看来,”他俯身,在黎玦耳边轻轻吐出温热的气息,“有人比本王更急着要你的命。”
黎玦缓缓直起身。
在这个命悬一线的瞬间,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像破开乌云的月光,清冷而耀眼。
“那不如,”他迎上顾长渊审视的目光,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王爷与我赌一局?”
“赌什么?”
“赌是我先死在他们手里,还是......”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地上那枚被踩住的玉珠,“我先替王爷找出杀害赫连大人的真凶。”
顾长渊眯起眼,终于松开了钳制的手。
殿内炭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金砖上,交织成一幅诡谲的图景。
“三天。”顾长渊拂袖转身,玄色衣袂在空气中划出冷硬的弧度,“若三天内查不出真凶,就用你的命,给北陵一个交代。”
黎玦躬身行礼,在众人或惊或疑的目光中,缓缓拾起那枚沾血的玉珠。
指尖触及玉珠的瞬间,一段破碎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五年前那个雨夜,太傅府火光冲天。父亲将他推入密道前,塞给他这枚玉珠,染血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手腕:
“去找...惊阙...”
当时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
黎玦握紧玉珠,抬头望向殿外纷飞的大雪。
原来从他踏进这座皇城的第一步起,就已经身在局中。
而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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