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09
“让开!快让开!”
街巷另一头,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沿街冲来,车夫一面拽着缰绳一面挥手破喊,那马儿却发了疯似的往前狂奔,不受控制。
此处店肆林立,街巷两侧的道路已被商贩占得满满当当,傍晚又是人流如织的时辰,瞬间便哄成一团,人推人、人挤人,场面顿显惊慌。
沈却蹙了下眉,迅速在人群中扫了眼,直到瞧见药肆门前安然站着的虞锦,才莫名松了口气,但他这气尚未吐出,就见她忽然提裙,朝人流跑去——
“噌”地一声,沈却蓦然站起,连带着矮几都跟着一晃,元钰清急忙扶住摇摇晃晃的酒壶,正欲开口时,却见眼前的人面如寒冰,冷得能掉冰渣那种。
元钰清狐疑地沿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那身娇体贵的倒霉蛋虞大小姐正往马车前头小跑而去,那儿站着个身着布衣的孩童,约莫只三四岁大的模样,许是与家人走散,正懵懵地在原地哭泣,
元钰清心下一紧,朝侍卫吩咐道:“快让人去把那辆车拦住!”
然话音尚未落地,身侧的人便如一阵轻风似的抓着窗棂往下跳,稳稳落座在马背上。
元钰清眼皮跟着一跳,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
沈却俯身将长靴中的断刃拔.出,眨眼间,那根拴着车厢的绳索就被割断,车厢惯性往前拖了几尺地后,完好无损地止住步。
那厢,虞锦将孩童抱起塞给落雁时,马儿已奔至眼前,她不及反应,只本能地屏息闭眼,握拳挡在面前,只听一声撕扯的啼鸣,虞锦睁眼,便见马蹄高高举起,被人勒着缰绳,一时没能落下。
她吓得一双桃瓣似的眸子都瞪圆了,正愣愣地望着沈却时,便被他一把拽上了马背。
虞锦惊呼,忙捂住唇回头去望身后的男人,只见他薄唇紧闭,眉目肃然,目光凌厉地落在她眉眼间,冷冰冰道:“不要命了?”
马儿奔得速度极快,疾风在耳畔呼啸,虞锦一张嘴便被呛得咳嗽不停,才一松开牙关,又紧紧闭上,也不去答他的话。
周遭百姓哗然,慌里慌张往两侧退散,望着马往城门的方向狂奔。
虞锦僵硬地坐在沈却身前,紧紧攥住一段缰绳,就听身后的人道:“我怀里的令牌,拿出来。”
什、什么?
虞锦被颠得胃里翻滚,强忍惊慌与不适伸手摸进沈却怀中,果然有一块令牌,是出城令。
她当即明白过来,在临近城门时将令牌远远抛给守门士兵,才得以顺利出城。
可城是出了,马儿并却未有要停下的打算。
虞锦虽是武将之女,但她自幼涉猎之物都是些女红、刺绣、书画等,对骑马射箭可谓一窍不通,这会儿小脸惨白,泪眼汪汪地朝沈却仰起脑袋,道:“阿兄,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城外四周皆是荒地,越往前植被越稀少。
沈却在她晶莹剔透的泪珠子上多看了一眼,圈住女子腰肢的力道略略收紧,“坐稳了。”
虞锦稍带哭腔“哦”了声,只好慢吞吞坐正身子。
可正这时,她还没调整好姿势便骤然失重,只觉得腰间一紧,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从马背上掀翻下来。
“啊——!”
事情发生得过于猝不及防,虞锦惊呼一声,一阵天旋地转后便被卷进一个温热的怀中,两人相拥滚了好几尺地,直至她鼻尖撞进硬挺的胸膛,疼得潸然泪下,才堪堪停住。
虞锦怔怔地抱住眼前的浮木,吓得半响不动。
沈却看她一脸魂飞魄散的苍白,将她那两只缠在自己腰间的腿挪开,思忖半瞬,托着她的背将人扶起来,
虞锦这才稍稍回神。
她乌发凌乱,裙摆肮脏,灰扑扑地坐起身,抚着胸口喘息片刻,一颗心还没落定,便瞧见自己腹部的衣裳处有一抹血迹,她愣了瞬,顿时面如死灰。
良久,虞锦哽咽一声,眼泪簌簌而下,她……她这是要死了?
可她还没见到父亲和阿兄,还没回到虞家,也还没见蒋淑月滚出虞家,她还年纪轻轻,未曾觅得良缘,怎么就这么死了……?
且此处荒山野岭,她未免也死得过于寒碜了吧!
思及此,虞锦捂住肚子上的血迹,轻轻啜泣道:“阿兄,我死之后,你能不能命工匠给我造一口上好的红木棺材,最好是刻上时下最流行的如意纹路。衣裳莫要太素的,眼下天热,若是有冰蝉丝制的袄裙是最合适不过。要寻一个会化妆面的妆娘,你嘱咐她妆面不宜过于清淡,我,我听说人死时什么模样,到了地底下便会是什么模样……”
虞锦说罢,又呜咽两声,简直是悲戚至极。
“……”
沈却默然,静了一瞬道:“虞锦。”
虞锦沉湎在濒死的哀伤里,絮絮叨叨道:“还有陪葬之物,这便不必太过繁琐了,阿兄看着来便可。”
“……虞锦。”
“不过记得让沉月与落雁给我多烧些纸钱,若是有朝一日,我父——”
“你身上的血,是我的。”
……?
话音落地,虞锦沉浸的哭泣陡然顿住,父亲与阿兄这几个字,也硬生生咽了回去。
虞锦呆滞一瞬,忙低头擦了擦衣裳,果然是蹭上的血迹,且方才悲从心来,她没细究,此刻才发觉她捂住的“伤处”并未有疼痛感?
莫说伤口,连衣裳料子都不曾撕裂。
她抬眼,这才瞧见沈却掌心被缰绳勒出的血痕。
“……”
气氛有些尴尬。
虞锦讪讪地眨了眨眼,正思忖着如何化解这种尴尬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想来是侍卫到了。
沈却看了眼姑娘红粉的耳尖,移开目光,起身拍了拍衣袖,道:“走吧。”
虞锦还陷在尴尬里,垂着脑袋“哦”了声,但许是短短时间经历了大悲大喜,她尚未站稳,便直直晕了过去。
沈却眼疾手快地接住她。
虞锦脸上泪痕未干,眼睫也该挂着细小的泪珠,闭上眼时十足娴静,也十足可怜,不得不说,这样一张脸,确实很难不让人生出怜惜之情。
明明怕得要死,还非要逞英雄。
沈却有些烦闷地牵了牵唇角,弯腰将人抱起来。
须臾,侍卫纵马至眼前,见他们王爷左手淌着血珠,正一滴一滴往下落,顿时大惊失色,忙上前要接过虞锦:“王爷,您受伤了?”
沈却侧身避开,“不必。”
他带着人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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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压城,街巷灯笼高挂,湖泊熠熠生辉。
虞锦被抱回画舫时,可算是将沉溪与落雁吓得腿软,好在实则并无大碍,不过是昏睡过去罢了。
沉溪听闻今日之事后心惊胆颤,生怕虞锦身上有伤,便唤来落雁替她擦拭身子。
这胳膊、大腿皆有一些淤青,许是跳马时嗑的,不过颜色很浅,看着倒是无甚大碍,但腰背有一处青痕很是触目惊心,青得泛紫,且指痕明显,像是被人摁出来的。
沉溪疑惑地多瞧了一眼,落雁犹豫片刻,便将今日在官署之事和盘托出。
再加上她上回在王爷房中的亲眼所见,落雁描述得绘声绘色,就连素来稳重的沉溪都信了三分。
沉溪沉默半响,轻拍她一下,道:“回府之后可莫要胡传,小心坏了姑娘的名声,不过无论如何,咱们尽心伺候便是了。”
落雁深觉有理,连连点头。
一番折腾后,两个丫鬟掩好被褥便各自卧了榻。沉溪起夜时进房中瞧了眼,见虞锦的被褥被掀到了床下,她正重新盖上,却忽觉虞锦面色过于红润,她伸手一碰,烫得吓人。
沉溪猛地缩回手,心下一急,转而去拍元钰清的房门:“元先生,元先生!”
那厢,沈却听到动静,下楼道:“怎么了。”
沉溪忙福身,道:“奴婢深夜喧哗,请王爷恕罪,实在是姑娘高热不退,眼下宵禁,无法请来郎中,只好劳烦元先生。”
话音落地,元钰清便提着药匣推门出来了,落雁立即引他前去厢房。
沈却目光落在那扇半敞的屋门上,他看了半响,转而回房,毕竟高热这些小病,属实难不倒元钰清。
直至子时,船板上还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沈却蹙了下眉,推门出去,就见沉溪手头端着碗热腾腾的汤药,他道:“怎么回事?”
沉溪捧着药碗,颇为难道:“奴婢喂不进药,喂一口吐一口,奴婢无法,只好重新煎了药。”
沈却不言,径直走进厢房,接过沉溪手中的药碗,落雁稍怔,见状忙起身将位置让开。
沈却托住她的后脖颈,强行将人支起,碗口抵着她的唇,口吻略略有些命令的语气,道:“张嘴。”
他道:“虞锦,喝药。”
病中的人细眉一蹙,挣扎地偏了偏头,她呼吸滚烫,尽数喷洒在沈却虎口处,遂动了动唇瓣:“将,将军……”
将军——
虞锦双眸紧闭,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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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将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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