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朱门祸(二)

褚夜宁无声地笑。

“蔡渊,太常寺卿蔡渊......”她又哽咽问。

冰冷与温热彷佛在这一刻混为了一体,褚夜宁低低一笑,又重新极力克制着自己,将二人重新分隔开,而后凝视着她的一双明眸。

“七妹,当年蔡渊实则是梁书文一派。”

“什么?”秦惟熙瞳孔骤缩。蓦地想起那日在宫中,他的一句“我从不伤及无辜。”她惨然一笑。

“当日陛下急召我入宫,在入宫前九曲看见了他府中女眷,钱氏成她身边的心腹婆子,慌慌张张从朱家出来,直奔蔡府。老钟立时便觉有异,当时朱若受惊胎动,且不知怀胎为男为女,我想梁贼父子二人恐是怕朱若此胎若为男丁,秦家日后会东山再起。所以我将计就计。持佩剑殊荣上殿,剑伤当时为秦族求情的蔡渊!”

“后来啊!”他一声叹息:“诚意伯府乱了套,老诚意伯大病了一场,宫里也时常派人去诚意伯府探望。我这才得知老陶当日混在丁维的马车里去了江南寻你。”

“而我当日派出去的八百精锐在东躲西藏中也带回了你魂断江河的消息。”说到此处,他苦笑一声。

秦惟熙眼中水雾流转,她两手下意识地攀上了他的手臂:“四哥,那里的冬天很冷对吗?”

他轻轻一笑望向头顶那轮弯月,但这笑意却并不达眼底:“当时都说你死了。萧伯母死了,秦伯父死了,阿烁兄长死了,我的父亲也死了。还有我亲眼所见赵宪将军的惨状。我想不如寻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吧。”

他再是轻飘飘地一句:“再则,就如老钟所言,康乐三年,秦褚两氏崩裂瓦解。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我们两世族走到了对立面,那便由敌人在明,而我在暗,让他们误解下去好了。”

褚夜宁忽而回眸,仔细认真的端详起面前的姑娘:“七妹,我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可以让秦家昭雪的时机。”

他话锋一转,忽然笑问:“对了,你可还记得我身边的碧潭?”他顿了顿,紧接着道:“当年我随父亲出征将他留在京城,我也是后来才知他对你身边的那侍女夏至有意。当年他觉京中恐有生变,又逢我与父亲在外打仗,便当即去寻了你父亲。而后急速赶往江南欲与阿烁汇合。但他与阿烁终究失之交臂,后来他在江河的下游发现了重伤的夏至。”

秦惟熙本是白皙的面上此刻更是煞白,她攀在他手臂上的两手蓦地一用力,嘶声道:“阿夏,阿夏她还活着?”

褚夜宁道:“碧潭来见我说当时秦家的船只上无一生还,却少了你与夏至,他顺着河流去寻,却只寻到她一人。后来他将夏至救起,夏至说你二人是一同跳下的,碧潭安顿好夏至与我派去的八百将士汇合,他们又一同去了那片河流却无论如何再寻不到你。”

“他说事发前一段时间发现梁家忽然进了许多护卫,都是陌生的面孔。城中也有很多兵卒出了城,他觉得蹊跷,却发现除了这些再无其他异样。那日他约了守城的兵卒打探,那小兵三缄其口,最后只说也是无意间听梁柏与人说起,现如今这京中谁一家独大,谁就要遭殃了。”

“碧潭想起了京中传言,而后他拿了我的名帖去见父亲的旧识左都御史郑诗,郑诗只说近来他瞧着也有些不对头,皇上时常留梁书文与李袁达入宫,让他速速加急去信边关,让我褚家无论如何速速派一人归京,或方可破解此阵法,再让他立刻去知会秦家。”

褚夜宁看着她,神色忽变得一凝:“碧潭当即去见了你父亲,你父亲却说他心中有数,他说承骥在边关打仗,不得烦扰令他徒增烦扰。碧潭无法留下松阳在京,他就此去了南下去寻了阿烁......”

秦惟熙的面苍白如纸,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抬眸看着褚夜宁:“所以父亲应心有所觉,还是毅然决然地进了宫。四哥,究竟为什么?是为了他一人死可换秦家百余人生?还是皇上为了他所谓的与天下有一个交代,杀了父亲......”

“或是在很早的时候,在母亲得知舅舅家喜得麟儿当即要带着我去江南贺喜,却临时生变留在京城。当年我问过母亲她却只说不合时宜。后来这些年我总在想,不合时宜?究竟是怎么不合时宜呢?”

她哽咽道:“我与哥哥竟丝毫未曾察觉。错了,我们都错了。”

“所以,四哥,倘若当日我未去江南,是不是我就会阻止父亲入宫?也许父亲他还好好的活着?”

枝叶轻晃,沙沙作响,眼前的人泪眼婆沙,却又展颜一笑:“还好,还好,阿夏还活着,至少还有人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褚夜宁一手轻抚向她的头,轻轻一叹:“七妹,我等即为刀俎鱼肉,又怎能轻易翻手为云?”

他复又将眸光隐入月光照不到的暗处,笑意凉薄,干哑地道:“可我终将有一日会将这帝京城翻个个!”

他又垂眸看向她,轻声道:“碧潭暂且不能回京了,我已将他与你的侍女阿夏安顿在江南一处村庄。也或许与罗家咫尺之地。”

“还有那个姚子竹,将他交给我,我会将他放在更安全的地方。”

视线交汇,秦惟熙看着他那张不再如少年时青涩的面。她于这世间苟延残喘的这十年,也曾有一个十多岁大的少年,孤独的对着苍凉的边关地,夜夜寂寥的望着日月星辰望了十年。

她道:“四哥,我不敢说,我不想说,我不屑说。我不屑对着世人告诉他们,我秦家还有人活着,让他们以为我犹如过街老鼠一般,在暗影里日日过活,受人唾弃。”

她的三句不可说,一字字敲击着他的心,也无疑代表了她这十年间的三个心境。

她的目光坚定:“我要秦家得昭雪,堂堂正正的重站在他们面前,再告诉他们,我蛰伏的这十年,他们在明,而我在暗,看着他们如跳梁小丑般狗急跳墙,我再一一的拔掉他们的爪牙,杀的他们措手不及!”

他失笑,目光里多了一些柔和,渐渐走出了那片阴霾。而后他道:“七妹,这十年至少我们都在努力的活着,同为一件事。”

“所以当年京中传出你被水匪所害,老陶也险些命丧在那里是如何一回事?”

秦惟熙闻言再是一哽咽,她此刻却将眼泪完全拭去,声音凉薄,冷静地道:“当年那伙人存了想置我于死地的心,哥哥留给我的护卫与我的侍女为了护我都死了。最后只剩下我与阿夏两个人,她受了重伤,我带着她跳下了江。”她说到此处笑了笑:“后来是三哥赶来拼死一搏救下我,她带着我藏匿在了林间,后来我发起了高烧还是三哥将我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最后阿兄派来的人一路顺着三哥留下的记号找到了我们,将我就此送去了江南。”

“所以三哥是个顶顶好的人。”她抬起头,看着天际夜悬的一轮清冷的明月,有些感慨地道。

褚夜宁看着她嘴角浅浅地笑意,微微颔首。脑海中却让他蓦地想起了有一日在塞外猎得的一头野鹿。那野鹿似有一些灵性,明知已落入他布下得陷阱,还是不断地挣扎,用一双又黑又亮带着雾气的眼睛看着他,最后他将它重放于林间。

秦惟熙忽而握住他的手掌,问:“四哥,你很冷吗?”那股冰凉却猛地让她眼睫一颤,又蓦地松了开来。她们不再是少时了,沧海桑田,已历经十年之久。她已十八之龄,他已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似有所感,低笑了一声:“洛洛,那里不止有风霜雨雪,也有许多好玩的地方,至少没有京城这般聒噪。”然后她又听他徐徐道来:“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去镜云寺,你见到的那四方脸男人?”

她答非所问:“靖王。”

褚夜宁欣慰一笑。

“说起来他还是靖王的孙子。二十三年前由靖王养在庄子上的外室子胡作非为而得的小子。此人名唤孙整,与梁家私联密切。”

“梁家?梁贼父子?”秦惟熙问。

她再道:”靖王与梁书文父子,他们......”

褚夜宁点头:“此事还不准确,还待细察。”

“所以那日在霞光顶,饭桌上,四哥你是故意而为?”想起那日陶青筠被气得暴跳如雷,她道。

褚夜宁嘴角笑意渐盛,回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起风了,冷不冷?”

秦惟熙浑身一颤,就要松开他突如其来的这一举动,但面前的一双手却将她握得更牢。她余光一瞥他的掌心,再见那道当日在海子湖畔所见的刀痕,心中再是一颤。她缓缓地将两手从他的掌心内滑出:“不冷。”

褚夜宁道:“还有一事,是孙大伴。”

秦惟熙眸中倏忽一亮。

“半年前,他不知被何人扔在了我靖宁侯府的茅房内。他身受过重伤且嗓子被人毒哑了又瞎了一只眼。后来我回京后才得知当时他见过秦家的人,从他的意思能看出他是见过秦家护卫手中的腰牌。我想那应当年离开秦家后遭遇了一些事所致,也似乎是被一些东西吓住了,却仍然在极力隐瞒着什么。”

他又低低一笑,想起那日在古刹中的场景:“而我想,那人应该就是后来在镜云寺出现的木童了。”

秦惟熙的眼眸中再是一亮,只因母亲在撞鼓前最后见到的一个人便是今帝的前大伴——孙绍浦。

当年母亲也曾一剑刺瞎了他的一只眼。

而此人失踪的也极是蹊跷。

她带着很是兴奋地语气问:“果真?”

“四哥,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她转瞬想到了那日他与陶青筠在卧雪阁外遇刺。

深沉的夜晚,微风轻拂过,带得枝叶微微轻晃起,小院外乍然间响起一阵脚步声。褚夜宁立时起身将她带到身后,而后将手抚向腰间短匕。

来人一声低言:“你们二人可敞开心扉了?我可要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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