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立时痛得尖叫,褚夜宁适时将她放开。朱氏气得直哆嗦,忙问身边的侍女:“哪家的?这又是哪家的?”
陶青筠哗地一声将折扇打开捂在了口鼻上,走了过来。有些嫌恶的目光朝她一瞥,随后笑道:“侯夫人不识得他,还不识得我吗?”
朱氏顿时怔在原地:“陶家的侄儿,你怎么在这儿?”
陶青筠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这不是靖宁侯方归故土,带他出来散散心,玩乐玩乐嘛。这一走十年为家国也是打了不少胜仗。”他一挑眉,面上很是惊讶:“怎么?长兴侯不知?”
朱氏身边的侍女立时上前朝着朱氏使了眼色,上前一步赔笑道:“原是靖宁侯,夫人近年来常常闭门不出,还不知小侯爷您回京。”
“你给我闭嘴!”朱氏朝着那侍女立时一喝,面上立时便变得有些不自在。近在咫尺的几人还是在她那厚敷脂粉的面容上看到了涨成的猪肝色。
朱氏气不打一处来,看这眼前的靖宁侯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年轻有为。而自己的夫君年过四十才继承了侯府的爵位却依旧碌碌无为,一事无成,让她在几大家族宗妇间的小圈子里也有些抬不起头来。
这侯府对侯府,也成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看着这几人,吞吞吐吐才说出一句话来:“好啊,你们!竟合起火来欺负我这个妇人,改日我定要去宫里禀了皇后娘娘来评评理。”
褚夜宁闻言低笑一声:“今日的事今日说,倘若后日让人穿了小鞋那就是本侯的不对了。”他边说他朝着朱氏走去,依旧是懒洋洋地语气,很是漫不经心地道:“这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夫人应不知本侯患上了癔症,这御医都办法的事,本侯这手一抖难保不会一偏就恰巧架在了你脖子上。夫人这般年轻貌美,”他说到此处故意扬长了音:“若因此破了相那就要惹得长兴侯不喜了。”
朱氏看着面前这个纨绔子满眼的戏谑,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竟不将她这个侯夫人放在眼里,怎么说也是他的长辈。而后朱氏再去细瞧,忽看见他的目光冷不丁地泛起一股寒意,面上却依旧笑意不减:“记住,有些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有些不该做的事不要做。”
眼前的年轻人明明是一张笑面,却让朱氏感觉到瞬间侵袭而来的刺骨寒意,她打了一个激灵,匆匆吩咐起身后的众仆妇:“回府,速速打道回府!”
庭园外重归平静,陶青筠看着落魄离去的几人笑了笑并未作声。褚夜宁朝身后的秦惟熙看去,见她无事心下稍安,余光忽见身侧一道小小的身影拔起腿就欲跑。褚夜宁似早有准备,呵呵一笑,立时将他如拎小鸡一般一把拎起。
他冷冷地道:“还跑不跑了?不是交代过你不可出庵!不可乱跑!”
绝尘蹬着两条小腿瞪着他:“放开我,快放开我!施主怎可如此对待出家人?”
身侧的秦惟熙见此眉间微微蹙起,那边的褚夜宁立时将他放下。
陶青筠闻声上前只觉有些好笑,再端详绝尘片刻:“这小师父看着有些眼熟。”他灵光一闪,拍了拍额:“欸?这不是那日那个六根清净的小师父?”
“怎么,你们认识?”他问褚夜宁,然后将目光重新对向绝尘,带着很是欣赏的目光:“小小年纪,勇气可嘉,不错不错。”
褚夜宁不语,只紧绷着面看着绝尘。
绝尘抿着唇,鼓着腮,一双黑亮的眼珠儿滴溜溜地直转打量着他们。但陶青筠手执折扇挥来挥去地动作却越来越弱,越来越轻。手中的动作蓦地戛然而止,他的笑容凝固在面上,而后“啪嗒”一声,手中的折扇也跟着落地。
他登时走上前再仔仔细细端详起绝尘,而后伸出手抚着她的头顶,道:“咦?让我好好看看。”又朝着秦惟熙道:“你来。”
秦惟熙不解地问:“怎么了?”
陶青筠满面的凝重,此刻只觉心欲跳到了喉咙口,兀自嘀咕道:“今日出门不利碰上了那朱氏晦气的人,这么多年没见到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样了。你看这眉眼像不像?”
秦惟熙只听他嘴里低声嘀咕着朱氏,她走近问道:“像什么?”
绝尘此刻也同褚夜宁一般,板着一张面,却也没挣扎,不知在想什么,竟任陶青筠打量。
陶青筠转过头瞧着她,冷不丁附耳一句:“朱家的!”紧接着他向后退了几步,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倒是有些像朱家伯父年轻的时候。”
秦惟熙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内心琢磨着他的话。朱家的?她想起了方才遇见的朱氏,再去忆幼年时所见的朱家伯父,再去看绝尘,顿感双目一阵眩晕,开始天旋地转,随即一阵耳鸣。
再将目光移至那庵堂正门上悬挂的匾额——澄心庵,她心内不由一阵阵发紧。可当年明明定论,坤宁宫的清湃亲自带了人去朱宅看过。想到此处,她立刻转过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仍旧伫立于原地,却同样也朝着她望过来的褚夜宁。
四哥阿!她内心一声呐喊,朝着他不知此刻自己的面上是一副凄然还是欣喜的心情,努力笑了笑。
而此时陶青筠也将目光对上了褚夜宁,再看褚夜宁一副风平浪静,他顿时心中了然今日来此地的其中之意。紧接着他开始感觉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十多岁的少年,此一别远赴边关十年,这期间到底经历了多少事。
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
秦惟熙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原来冥冥中自有天意,早在她春日里归京,病好后得知朱若来此闹事便想着来此地看看朱若。那日她不小心在蓬莱园里睡着了,睡梦中她梦见了那牙牙学语叫着她小姑姑的稚童,紧接着便是那唤作绝尘的小尼僧来知会他们。又想着那日她在摊贩面前看着烧鸡,两眼水汪汪的,眼角挂着泪珠。
想到此处她笑了笑,拔腿就向澄心庵里跑去,此刻竟觉每一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庵堂里有老尼僧见她匆匆而来,有些不知所措。秦惟熙看见有人,忙上前去问:“敢问师父,明镜师父如今在何处?”
那慈眉善目的老尼僧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问道:“明镜师父近来在闭关修行,潜心研习佛法,不便见客。女施主可要供花?”
秦惟熙摇头:“我与明镜师傅乃旧识,只是想见她一面。”
那老尼僧闻言朝着她身后的那片花圃看了一眼,却慈和地笑着道:“女施主若要供花可随贫尼来。”
老尼僧说着就要指引她向前面的庙宇走去,秦惟熙却朝着她福了福身,道:“多谢师父。”说着就要朝那片花圃地跑去。
那老尼僧却忽然叫住她:“女施主且等等。”
秦惟熙依言下意识地顿足。她回头见老尼僧面带微笑,目光沉静,仍站在原地看着她:“两般世界有何惧,心中自有空门在。”
两般世界……
秦惟熙心中不由自主念了起来,而后她抬眸望向天际朗朗晴空,心弦蓦地一颤。随即朝着那老尼僧郑重地行了一礼,这一次头也不回地朝着那片花圃地奔去。
花圃后一座屋舍传出木鱼声声,咚咚咚个不停,每走一步,声音也随着随渐清晰。少顷,秦惟熙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迈着轻盈地步履走了进去。
昔年嫂嫂朱若时常会为她绾发,镜中的朱若如一朵娇花牡丹,一颦一笑都是极美。朱若喜琴,她常常会抱着一把古琴,一双柔荑白皙似雪,指尖轻轻一弹,就能弹出许多好听的曲子来。
而今沉静的跪坐在蒲团上,一手敲着木鱼,眉间还有一道深深的川字纹。再不如当年娇俏明媚。恍若一个常年隐在深宅中,吃斋念佛的妇人。
秦惟熙一扫她身在的这四方天地,这可不就是幽幽“深宅”,清规戒律的庵堂之中。
“嫂嫂,是我!”
木鱼声止,朱若停在半空中的手一顿,随后她睁开眼转过了头来。
而今这一双明眸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你是?”朱若问。
“小星?”
她泪盈于睫,将朱若缓缓扶起:“嫂嫂,你不识得我了吗?”泪珠顺着面颊滑入到她的口中无比的咸,她声音有些嘶哑。
“我是小妹。”
蓬莱园内,褚夜宁与陶青筠坐在八角亭里,绝尘蹲在不远处的荷花池畔望着一池游鱼嬉笑。
陶青筠看着这个只有十龄无忧无虑的孩子,连连感叹:“有此小女儿,阿烁死也瞑目了。”他顿觉嗓子干哑,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褚夜宁低声道:“……是个小子。”
陶青筠再是一惊,呛了一口茶。
褚夜宁继续道:“他为秦家唯一后人,若是个姑娘家还好些,可是个男儿对当时的风向来说,对朱若母子一定不利。”
陶青筠问:“所以朱伯父辞官也是你安排的?”他脑中骤然想起了一人:“那老木头知不知道。”
褚夜宁却未答。
陶青筠想起当年,他们这些人都身在那漩涡之中。却能凭他一己之身,将一个世人所谓的“罪臣之子”的子藏身于庵堂,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康健平安过活十年。如此慎密谋划。
陶青筠想到此咬了咬牙,起身一掌痛拍向石案:“好啊!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与我说说。还有当年的事情我还没问你,那个蔡渊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褚夜宁挑了挑眉:“你不是也有事瞒着我,此一瞒就是十年。”他垂下眸,饮了一口清茶:“他实为梁书文一派。”
陶青筠张了张嘴,很是吃惊,良久又一屁股重新坐了回去:“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阿聆为我如何奇怪,我竟说不上来。”
他又抬头看向对面的褚夜宁:“还有甚事?统统与我讲来。”
褚夜宁再一手执壶,一手扶盖,为他斟起茶来。轻描淡写地道:“孙绍浦在我府中。”
“扑通”一声,陶青筠一个不稳,从石凳上滑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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