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大肚泥娃娃,没什么稀奇的,她年少时在京城里倒很是流行。那个时候许多小孩子都很喜欢惠山泥人。
她拿在手里揣摩了片刻便想放回原位,余光一扫却在那泥娃娃下发现了一个不经意的小字。而那字似乎为后刻上去的,字体却刻得并不清晰。她当即拿指腹去抹了抹。
“这是?”梁禧睁大了眼睛,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随即大脑蓦地一片空白。
她立时将那泥娃娃放回原位上了锁,再将钥匙从新丢于地面,一切皆归于原位。
梁禧不知道后来她是如何出得公主的寝宫,只觉心似涌到了喉咙口很快就要跳出来一般。她一双扶在殿门外的廊柱上,狠狠咬了自己的下嘴唇,只觉下一刻就要昏了过去。
这个时候去寻狗的众宫娥也相继赶了回来,打头的牵着那猎犬,见到她的异样忙走了过来:“梁姑娘,你没事吧?”
那猎犬直冲着她来,她再惊呼了一声,忙后退几步摆摆手:“没事,我没事。”
适才去为她取凉茶与蜜饯的宫娥也回到了寝宫,见到梁禧忙道:“梁姑娘,您的衣衫都湿了,快饮一些凉茶,袪袪热气。”那宫娥说着话,目光却随着梁禧的耳边看去,神情中很是艳羡。
梁禧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下意识地道:“不,不必了。”
却见自己此刻身穿一身鹅黄轻罗,昔年那秦家女——秦惟熙,最喜爱的颜色。许多人说起当年皇族姜氏与世族秦氏的两个姑娘,都要赞一声京城双姝。
那些世家子弟待秦家女是真真的好,公主也与她亲如姐妹,二人亲密无间。当年骤闻秦家谋逆,秦惟熙身在江南还未归京,公主不惜自己的金枝玉叶身为她跪在大雪夜,从此日日落泪患上腿疾,时至今日都未曾痊愈。
从此后她有心比起,之后更是有意无意开始效仿起了当年秦惟熙的一颦一笑。可无论是幼年还是长大成人他们的小圈子,她是无论如何纵然多般努力也融不进去的。
褚、秦、罗、三大从龙之功的世家,可她梁家伴今帝左右,父亲为今帝肝脑涂地,又哪一点比他们所差分毫?
可现在她有些看不透了。
真真假假,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思及此,她忙寻了宫娥带她去宫中可更衣的地方。待往事历历在目,内心风平浪静许久后她将耳边垂悬的那副碧玺耳珰收进了随身的荷包中,才去御花园寻了公主。
姜元馥淡淡地道:“你起来吧。”
梁禧双唇轻颤,再抬眸面上一片煞白:“公主殿下,得知此耳珰为秦家女之物,臣女日日所梦家中次兄。当年蓬莱小顶次兄被贼人残杀于此,难保不是秦家留有后人为之泄愤。秦家于梁家有滔天之恨,可怜臣女次兄英年早逝,家中父母早生华发。而公主殿下您当年不惜自己的金枝玉叶身,求得秦家女生,可她真的能领情吗?”
她将头垂下,将那内有耳铛的荷包再送前了一分:“当年这副碧玺耳珰本应是公主殿下您的不是吗?”
姜元馥闻言霍地起身。
本是闻音起舞的数名宫娥,此刻觉园内气氛异常,公主的随侍紫姝面色也是极其不好,纷纷识趣退了下去。
她再道:“这些年臣女陪公主您前往霞光顶,看公主您临摹先帝生前所留的字帖,臣女每每都痛心入骨。当年所有人都说老定国公薄情寡义,暮年与老靖宁侯生了嫌隙,带累先帝也郁郁……”
梁禧话音未落,秦惟熙倏忽抄起酒杯朝着她扬了过去。
酒水洒了满面,一颗一颗的水珠顺着她的鬓间流淌下来,梁禧猝不及防间瞪大了眼睛去看她,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秦惟熙冷眼看着她,心中只觉可笑。
在秦家全族百余口人性命面前,在七万惨死的秦家军面前,梁禧实在是太过渺小。可她在苗氏面前说过,她从不是什么圣人,有仇报仇有冤伸冤,她也并非不会秋后算账。
然,秦惟熙却轻飘飘一句:“后宫重地,胡言乱语!”而后她扫向被梁禧紧握在掌心的那所谓的耳珰。
她回忆起那日梁朗的加冠礼,那明晃晃垂悬于梁禧耳垂上摇曳的一对耳珰。
当年先皇在位,由扶桑国进到宫廷的一对奇特的碧玺宝石耳环。先皇便当即送予了先皇后。
那一对碧玺耳珰却是有些寓意的,一只为金镶,一只为镶金,却二为一。
当年赵皇后言那只未镶了金由女子及笄之礼时佩戴,那只镶金的由女子成婚时佩戴,寓意女子从少女到女子时完整一生。
奇特在那副宝石耳珰碰撞到一起时,在阳光的折射下竟会形成一道五彩斑斓的光晕。
如此奇特华贵之物,当年受尽名门世家女子艳羡与觊觎,可这物件在一国之后手中,无人敢盼也唯有羡。最后几经辗转,却在秦氏老国公病逝后的月余,送到了秦蘅之女秦惟熙的手中。
一朝帝王恩宠,皇权富贵。却也一朝大厦将倾,一木难扶。
秦家被抄时,这对当年流传在世家世家之女受尽艳羡与觊觎的碧玺耳珰也随之消失。
姜元馥起了身,冷声道:“梁禧,你失心疯了不成?”
梁禧讶然抬头。
难道她理解错了不成?
秦惟熙也相继起了身,在姜元馥身旁似笑非笑地看着梁禧:“这荷包颜色……梁姑娘,以你月貌花容如何能配得上这俗物?今日园内女子哪个不是出自簪缨人家,园外的那些男人又哪个不是世家王孙子弟。拿我大夏一国公主身患腿疾一事谈资论调,你是出于何种目的?”她在垂眸看向她手中的荷包:笑道:“荷包素为随身携带之物,你这个节骨眼尚献宝,是临时起意还是故意为之?”
在场的众世家女有聪慧之人,当即便听出了秦惟熙口中的弦外之音。
这是明晃晃的在说梁家姑娘空有皮囊,虚有其表,说白了讲就是绣花枕头。
相比御花园内的“勾心斗角”,真正的修罗场却在东宫。
众文武百官觐见太子完毕,便开始年年如是献歌献舞,美酒佳肴。众臣恭维奉承,各自揣了八百个心眼。
园外那一片清池后,平安隐在一颗大树后,听见御花园内的动静不禁眉头一皱,很快便蹑手蹑脚离去。
他疾步奔于东宫寻到了陶青筠,一脸急切:“褚表哥在哪儿?褚表哥在哪儿?”却无人注意到他一改往日的迟缓,此刻说起话来异常流利。
他今日入宫在皇后娘娘那里见到了褚表哥,褚表哥可是托付了他重大要事的。可现下这些人里,他抬头一扫过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唯有陶表哥、罗表哥和正看着一笔匣发怔的太子殿下,是他平日相熟的。
陶青筠酒过三旬,被平安牵扯的也当即清醒:“怎么了?找他作甚?什么时候你们这么要好了!”
平安当即一手扯住他的衣袖,一手捂住鼻子:“你,跟我来!”
东宫内歌舞升平,把酒言欢,平安声如蚊蚋。陶青筠伸长了脖子去听:“你说什么!”
平安一张小脸急得发红,跺了跺脚,大喊道:“有人在欺负……姐姐与小星。”平安这次卯足了劲,也让坐在不远处随兄赴宴的梁朗及看着一只笔匣正发怔的姜元珺听个正着。
陶青筠不由一愣,平安左顾右盼却不见褚夜宁,当即选择出了庭园。
树冠浓密的一颗老槐树上,褚夜宁正一手枕着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闭着眼,大剌剌地躺在那枝出的树干上。
平安绕着庭园找了两圈三圈,急得满头大汗。还是褚夜宁听见了他的气喘声睁开了眼,见是平安,他当即扔掉口中的狗尾草,面色一凝道:“我在这儿!怎么了?”
而姜元珺与陶青筠及梁朗也很快接踵而至。罗聆适才忽见太子离席,本欲随侧。却被众臣绊住了脚,姜元珺抛下一句:“去去就来。”眨眼便没了踪迹。
平安喘息未定,还未开口,众人便见给褚夜宁当即下了树,疾走如飞的拔腿就向东宫外跑去。
留下平安在原地揉揉眼,问陶青筠:“褚表哥呢?”
而园内,当年有与秦家姑嫂,朱若与秦惟熙交好的女子立时起了身开口道:“今日在宫外梁姑娘不是带着这对碧玺耳环?还着了一身鹅黄轻罗。臣女记得,当年秦姑娘素来喜欢一身鹅黄。”
那本是与李垂榕交好的永泰郡主姜容,忽然开口道:“那又如何?谁保准今日无人撞衣?”她看向秦惟熙:“别人穿不得,这罗家姑娘就能穿得?”
今日来到御花园却一直未作声的裴青忽然站起身走了出来,笑道:“这衣裳撞得巧,衣裳撞得妙啊!”
赵姝含此刻也起了身冷冷看着姜容道:“小星她二人自幼交好,情同姐妹,如何要你来质疑!要不要我即刻去霞光顶请了姑祖母来评评理啊?”
想起身在霞光顶吃斋年佛的皇太后,只要一个眼神就可让满朝文武肃然。
众人顿时哑然。
靖王世子之女又如何,再尊贵能有身在霞光顶的皇太后尊贵?何况这赵姝含是皇太后的母家人。
但往日素来恬静的赵姝含却显然未想就此打住,她朝着姜元馥行过一礼,再道:“秦家姑娘已逝多年,这十年间是是非非却从未断绝,当年是她也好,还是小星也好,有谁人可逃得过这非议?难道功臣之后皆是错,倘若先皇还在世,看见此情此景,你们不会感到羞愧?”
她一扫园内众人:“女子只限于这片天地,整日争风吃醋,无非是从一座宅门走到另一座宅门,碌碌无为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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