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惟熙面上一片冷然,须臾她看向木童:“后来呢。”
木童微微低下了头,搁在两膝上的双手忽而紧紧握成了拳,似在极力地隐忍。他道:“云开为护世子而死,世子则为护属下而死。前去探路的人本是刚看见梁胥冒了头就便赶了回来,世子本想将云开藏于暗处,云开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再之后我等弃剑,梁家二子梁柏却带着手下众人托着一具具身佩秦家亲卫腰牌的尸体摆在世子面前。”
“世子当时心如死灰,秦家五百亲兵当时在蓬莱的雪地里被排成一列列,有人死不瞑目,有人满目全非,连我与云开及世子自少时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这些人都认不出那究竟是何人。”
“世子当即跪了下去,许久许久以后才开口,他以秦氏一族百余条性命起誓,秦家没有谋逆之心。我们也心知定国公在城中定是遇难了。梁胥却以我们抗旨为由,活捉并带尸而回。”
“后来属下身受重伤,世子说秦家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人回京,死也要死的明白。属下本不想走,属下的这条命就是世子的,但世子提及夫人与还在江南的小姐您……”
秦烁光当时万念俱灰,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之姿,口中只念着:“小妹还在江南。父亲母亲与阿若皆生死不明。父亲这一生为姜氏忠心耿耿,但姜氏对友人对他人赤诚相待,究竟是何人欲害我秦族!”
但仍坚定挺直了脊梁与为家族而生自然而然而成的一身傲骨。
即使弃了那手中的宝剑:“尔等听信奸邪之人,我秦族从不曾生谋逆之心!今日弃剑不代表我秦族烁光生了屈服心,为的是我以一人身入得宫门,那金銮殿上所坐的圣人讨一个我秦家必死的因由!”
秦烁光双眼清澈,句句铿锵有力,逆境下只为家族之辩。众宫卫面面相看,一时间持剑踌躇未曾上前,但那獠面下亦生了一颗歹毒心的梁胥却打定了主意未让他活着走出蓬莱。
木童说到此处红了双眼:“为此,世子与云开二人就此为我杀出一条血路。”
“蓬莱的路,木童曾随世子与小姐走过多次,再熟悉不过。所以属下故意将梁柏引到了那悬崖处,再让他亲眼看着我跌入悬崖。”
“我攀在峭壁上并将佩剑扔下悬崖,梁柏也为此身受重伤也吓得不轻,不敢贸然上前,听见了那佩剑坠崖的声音,又眼看着那万丈深渊便令众人回去,属下当时想,他应是回去后寻了梁胥说我已葬身于此。”
“后来待梁柏去后,属下又拼了全力攀上了崖顶,隐入蓬莱。却是……”木童忽而一声呜咽:“却是看见了世子已死,梁胥不知踪迹。再之后便是靖宁侯世子带了一队人马,他亲手杀了梁柏,还有余下的逆贼。”
木童时至今日还记得当时所见到的靖宁侯世子是何等模样。
他犹如修罗而来,身披飞雪,手持双剑,纵马将梁柏一剑封喉,一剑刺头贯穿而入,再下马手持长矛贯穿其背,再剥了他的衣,让他面向已逝的世子,向世子跪地而拜。
梁柏到死都瞪着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马背上那纵马疾驰归来之人。而其余随梁柏留在蓬莱的宫卫官兵,靖宁侯世子只冷冷地扫过一眼便决绝而去,只留下一句:“都杀了吧。”
再不回头。
秦惟熙听到此处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眸中波动满是震惊:“你说……”一开口却觉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里带着微微地颤抖,极尽沙哑。
“你说当年是靖宁侯世子杀了梁柏?木童,不是你?”
木童红了眼眶,而后点了点头。那日折返回蓬莱的一幕还恍如昨日在他脑海中三千多个日夜挥之不去。
他亲眼所见那凋零的玉兰枝干上滴下的血珠,目之所及处皆是他昔日要好的同伴与永远闭目,冰凉的尸身。
“我不敢贸然上前,先一步离开了蓬莱,想在郊外别处的山间隐匿起来,待躲过那些官兵再回到城中,却当即昏死了过去。”
“后来我苏醒后京中已值新岁过,得知当日被一采药的药农所救,那药农许是见我给伤势好转先一步离开了。”
“再之后便回了京城打探消息,却闻靖宁侯世子殿上剑伤为秦家求情的太常寺卿蔡大人,为此流放边关,世子夫人也胎死腹中,小姐您也命丧回京的江河。夫人亦刎颈而亡。而当年所谓的手持罪证的李牟也入狱而死。”
所以也有了之后的镜云寺中箭对靖宁侯那一幕。
罗聆忽然问:“木童,阿烁他最后可有交代过什么?”他的声音里此刻也充满了无尽地悲凉。
木童闻声眼睫轻颤,好半晌才开口,可那声音里却带着颤抖:“属下将梁柏引去崖边时,隐约听见身后世子在喊,姜祖父,你回来看看你曾经打下的这片天下!”
罗聆闻言许久许久都没有在说话。后来他问:“木童,你说你当日见到那数百秦家亲兵时他们已无一人活着?”
木童沉默一瞬,想起了当时的惨状,少顷点了点头。
“那时城中巡逻兵卒甚多,属下为了之后的秦家昭雪便离开了京城,这些年来一直在暗查李牟妻、还有失踪的国公爷身边的幕僚庄世俊。却发现除属下此外,似乎还有五拨人再寻李牟妻与庄世俊。”
“后来高健一死,属下骤然此事当即赶回京城,观罗府多日却未见异样,直到看见小姐有一日从外归府,从车板上跳下了马车。属下想起了小姐您幼时每每都会因此举与世子拌嘴,世子怕您幼时跌倒,小姐您却不要世子扶……”
“可看见的却是昔日罗家大小姐之貌。”
“再后来便是那日小姐您去世子生前时常爱吃的糕点那家铺子,买了许多世子爱吃的糕点。”
“许久前我便想与小姐见上一面,却因这些时日城中官兵多了起来,木童恐因此让罗家染上祸端,直至今日才来见小姐。”
“我知道,是祖父的那幅画,那幅四剑客。让那些隐在背后的小人都在蠢蠢欲动。”秦惟熙忽然开口道。
她看向罗聆:“至于木童说的五拨人,我想这些年除阿兄您与四哥外,应该还有五哥,剩下的两拨人我想应就是害了我秦家的真凶,至于另外的人,我想应该是如今身在霞光顶的赵祖母。”
罗聆听罢点了点头,他忽而想起一事,他道:“木童,当日孙绍浦骤然出现在靖宁侯府一事莫非是你所为?”
木童忽而一声冷笑:“当日属下伤势好转回城中逗留多日,发现那孙大伴扮成了叫花子欲混出城,我恐在城中打草惊蛇,于是守在城外将他捆于一破庙。”
“只是他被人毒伤了嗓子,我带着他亦太过明显,却心知我秦家与褚家都进了贼人洒下的大网着了道。想来想去便将此人仍在了靖宁侯府的茅厕里。想着他日那靖宁小侯爷兴许他会从那老滑头口中知道一些事。”
秦惟熙听罢与罗聆目光一触。
果然,果然将孙老贼毒哑嗓子的另有其人。
罗聆遂将这些时日城中发生的一概事宜以及卧雪阁一事一并告知木童。
此时已至深夜,当年蓬莱的事也一概从木童的口中知晓,罗聆吩咐罗远为木童准备了厢房,罗聆笑道:“此时罗家还是安宁地,今夜木童在府中住下便是。明日我正好休沐,我们在另择从长计议。”
木童点了点头,正要依言离去。
秦惟熙想起一事,忽然叫住了他:“木童还有一事,我想您定是高兴的。是嫂嫂朱若与哥哥的孩子,而今都在小蓬莱上的澄心庵中。他是个男儿,叫小久宝。”
木童闻言猛地一震,一个踉跄,满目地不可置信:“当年世子与夫人的孩子不是……”
秦惟熙道:“是四哥,褚家四哥救了哥哥的孩子。”
木童许久才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以及昨日在那大宅子所发生的一切,他当即了然其中的玄妙。
秦惟熙再道:“还有一事,木童说当日蓬莱赵祖母拒见。木童可还记得当日看见的那个小宫娥,她可有什么特征?”
木童皱着眉头,认真沉思半晌:“倒是没什么奇特的。那个小宫娥,好似……好似比寻常宫娥都要矮小上许多。”
罗聆问:“那小笺可还有留存?”他心中所想的是,既然阿烁可以为木童杀出一条血路,一定会将为秦家日后昭雪的一大证据交予可以活着走出的木童。
木童闻言果然点头,忙从颈间围绕的一平安符所制类似小佩囊,一个极小的口袋中拿出那小笺。
木童说:“今日我本是要交给小姐的。”说到此处他忽而一笑:“说起来这平安符还是当年夫人去寺庙给属下求来的。”
“但此符能护住属下,为什么就不能护住世子、护住云开与那些随属下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呢!”
罗聆接过,秦惟熙苦笑一声,道:“阿兄收着便是。”
她眸色微沉,也因木童适才那番话陷入了深思,她脑中快速回忆着这些年登霞光顶所见的宫娥,乃至在赵祖母前近身服侍的人,却没有此等特征之人。
她回身浅浅地笑道:“子今还在等着你。木童,你们终于团聚了。”
木童有千言万语想说起,但又觉得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当即拱手欲再跪地一拜,秦惟熙忙一手将他扶起,罗聆在旁道:“木童,天色不早了,今日早些歇息。以后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木童点头离去,书房内只剩下了他兄妹二人,一片静谧无声。
罗聆柔和地目光看着她笑:“小妹,梁柏……”
秦惟熙道:“阿兄,我要去趟侯府。”
罗聆点头:“好。阿兄让罗远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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