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横灾降身作囹圄棋

天地瞳朦。

楚州数日细雨浸染,天地阴沉混沌恐教困在其中的凡人脱不开身,北海之上黑云压境,大雨迟迟不肯落下,好似在等待时机。

姜邑尘面北海而立,手上闲转着那根竹笛。

看着茫茫海天一色间,背光走出个人影。

“司主也没有个做东家的样子,我都到这儿了,难道不请我去岁天域上坐坐?”

“是我怠慢。”

顾淮音报之一笑,打趣道:“徽南君从江南远道而来,该不会是来向我讨债的吧。”

“这叫什么话,你我多年交情,二成法力不过区区。”

姜邑尘皱眉,认真道,“不过你现下就凭这二成法力要入褚源,我以为时机不算妥当。”

“多谢。”顾淮音回道:“没有什么时机不妥的,我心中有数。”

姜邑尘长叹:“也罢,我还是符景庭里那些话,其余我不多劝,若有我能相帮的我自当尽力。”

白日天光难以刺透厚厚云层,晦暗堪堪照清楚州城。

檐下雨碎。

淮水中上游梁州、豫州一带得知水路新修有渡口可以停靠后,大都选择使用商船运货,毕竟渡口收的税比官道驿站不知少了多少倍。

于是楚州这座渡口来往商船暴涨,这并不完全是好事,若是滞留船只过多影响航运,恐怕得不偿失。

身为主簿的张齐忙里忙慌来禀告此事。

府衙中不见江守君踪影,张齐找了她住处也没寻见。张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清楚江守君并非尸位素餐之人,该任值时不在位上,不知缘由难免心中焦急。

时不时在府门外观望,郡守没盼来,倒是瞧见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张齐:“你你你……”

顾淮音抬眉看他结巴。

“你不是那小侍女么!”

顾淮音恢复她一贯笑脸盈盈:“……张主簿好记性啊。”

张齐没时间和她瞎客套,想着之前她与江守君关系亲近便大跨一步走上前来,想问她有关郡守的事,却不料被她抢先开口。

顾淮音:“江大人呢?”

“我正想问你呢,府衙上上下下都找遍了,连淮水渡口处我都去瞧了也寻不到。”张齐不自然地摸摸鼻尖。

“我刚回府衙,问我有什么用。”

顾淮音漫不经心随口一说:“不会被绑了吧?”

“怎么可能!你当我们府衙里的衙役都是饭桶吗?”

顾淮音皱眉,颇有深意望着他。

张齐察觉目光不善:“你……”

他正欲开口狡辩,蓦地被人打断。

一胡子头发花白老者的冒着雨跑过来,对张齐大声道:“官爷,错了!”

张齐不明所以:“什么错了?”

大约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又伴着身旁嘈杂雨声,这老者并没有听清张齐讲话。

又重复道:“官爷,错了!”

张齐有些耐不住性子,凑近这老者耳朵,拔高嗓门大声道:“我说!什么东西错了!”

“抓错人了,放火那个,抓错了。”

张齐想起前几日偏街纵火案,恍然大悟道:“哦,你想说那火不是和尚放的对吧。”

那老者急地双手拍大腿:“哎呀不是,根本就没人放火,那偏街的房子都好端端在那里,官爷快把人家和尚放了吧。”

张齐却并不相信他说的话,“老糊涂了吧,偏街那处我亲眼去瞧过,连着快半条街都快被烧成焦炭了,怎么可能没被火烧过。”

“官爷,你再去瞧瞧看吧。”见张齐死活不愿信他,急地直拧眉。

“我没那闲工夫,我还忙着……”

张齐话没说完,顾淮音上前一步隔在二人中间打断他。

“容我说句公道话。”

她面向张齐直直开口。

“张主簿身为楚州官吏,更应该办民事解民忧,再去看看那处有没有被烧过又不会断条腿,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

这哪里是什么公道话,句句都在点某人,偏偏还挑不出理。

老者很识相地在一旁应和:“是啊是啊。”

“我咄咄逼人?你,我……去就去!”张齐到底是年轻人气性大,稍微被激一下就按耐不住。

刚踏出去两步却发现顾淮音走的方向不对,疑惑道:“那你呢,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那和尚。”

楚,朔二州与阖江三地相交处,越睐山,北向望,数座险峻山地天然构造出一处盆谷。

地名褚源。

一来山高不可越,二来瘴气攒成峰。其中野兽毒物不计其数,是故鲜少有人听闻此处,偶有提及,不过以为是世人杜撰出来的可怖传闻。

四面山峦如翠屏,山上冷气岚雾顺着山势沉下来,尽数聚拢在褚源里。

哪怕现下六月里溽暑盛时,山外骤雨湿闷泛潮,褚源中却清冷的厉害,草木单薄,险险让人以为值深秋覆霜之时。

更不为人知的是,褚源深林处盘踞妖物。他们仿着人搭建起住所,修祭台,造长宫,居于此地两千余载。

褚源谷中低势,形状窄长,左右高山蔽曦月,幽林长宫深闭门。

偌大宫中,四面墙上密密麻麻数千壁龛,嵌着长颈松脂陶油灯,每盏灯侧都刻着远古明文篆画。

正中圆台垒成一层一层的高阶,看上去极具威严,阶上铺设不知何物的毛皮,中无杂色。

居中圆台两侧恭恭敬敬站着两行妖物,样貌状如人,但也不会刻意遮掩原本形态,龇獠齿,露长尾者并不鲜见。

有立于高阶之上者,全身笼罩在黑袍下,宽大袖袍下看不清神情面貌,背对着千盏壁龛油灯,逆着昏黄光影,受百妖朝拜,更有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除了壁龛里陶灯燃油声以外,宫内再听不见其他声响,四下陷入诡异的安静。

有小妖匆匆忙忙打开宫门进来禀报,看眼前阵势不由得吓了一哆嗦,战战兢兢跪下来面对阶上黑袍道:“王上,人已经带回褚源。”

黑袍居高临下,没说多余话,抬起手示意。白皙指节从袖口显露出来,身旁蛇妖不时吐着血红的信子,明白意思后代其下令,对宫外大声道:“带进来。”

两只灰鼠精架着一人走进宫内,被架着那人被缚得严严实实,口中塞物不得言语,眼上绑布不能视物。

待到行至圆台阶前停下,身旁二者解开身上,口中,眼前束缚后,突如其来的烛灯光让人难以适应。

“跪下!”

膝窝处被猛然踹了一脚,她被迫跪在地上,险险用手撑住地面。这一踹力道之大根本不像寻常人。

腿骨处传来闷响,能明显感觉骨肉间错位,紧接着就是如刀割火燎的疼痛直往心间钻。

叫喊不出声音来,只能哑在腹中。双腿折骨之苦,连吸一口冷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

阶上黑袍又一抬手,身旁蛇妖立马会意。吐着信子俯视阶下跪伏之人问道:“你是秦驹?”

阶下人面色苦楚,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那黑袍也不急,给足这人时间喘息。

好一会才勉强压制住神识,虚弱着说:“不是。”

两侧百妖哗然一片,有些抑制不住本性的开始往这边龇牙低吼。

倏尔黑袍轻咳一声才肃清这些异动,众妖又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蛇妖又替他接着问道:“那你是什么人,与秦驹有何关系?”

阶下之人面色惨白,满额冷汗。吐出一口凉气继而道:“我是,我是楚州郡守江守君,我与你所说之人仅见过两面,并没有什么关系。”

黑袍抬手示意身旁蛇妖凑近来,俯下身同他说了什么。蛇妖继而高声问,“是谁把他带来的?”

闻言江守君身旁两只灰鼠精连忙跪地求饶,“小的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那黑猫的话,说午夜时分秦驹会在淮水神祠,小的也不知道会抓错了人啊,王上饶命!”

黑袍向身旁蛇妖递了个眼色,蛇妖立马心领神会:“王上仁慈,断不会随意取你们性命,遣你们二人入亶渊窟侍奉海神吧。”

两只灰鼠精如坠冰窟,不停哭喊求饶。

“不,不要,王上饶命,再给小的们一次机会吧……啊!”猝不及防二者舌头被连根拔起,腥咸的血液溢了满口,地上猩红还尚温热。

黑袍下一双眼睛冷冷看着这情景,胸中怒火隐隐。蛇妖见状十分识趣喊道:“快拖下去,行了,都散了吧。”

哭喊声渐远,其余众妖揣摩不出黑袍心思,不敢对蛇妖有异议,一股脑都散了。

宫内空旷,只留黑袍与身侧蛇妖,还有江守君瘫倒在地无法动弹。

“楚州郡守……竟是个女身?”

音色清脆,听上去像是某个孩童声,并不是方才蛇妖发出来的。

江守君腿上疼痛还没过去,咬着牙往圆台上看去,那黑袍一步一步从高台上下来,不急不徐走到她面前。

身量一寸一寸矮下来,行至跟前,竟不过一个五六岁孩子一般高。江守君勉强撑起身子几乎能与其平视。

黑袍也无甚顾忌地将罩在头顶的帽子掀开,果然一张稚嫩的脸。语气却有着不像这个年纪狠戾与狡黠。

“我好像听说过你,你同司主罔悬有些渊源?”

江守君抿着苍白的唇半晌开了口。“我之前确实与这位司主交过几面,不过自她离开楚州府衙后我再不知其踪迹。”

“没了?”

“没了。”

见问不出什么这人又换了一种语气威胁道:“你可知我是谁,你若但敢骗我……”

江守君面色凝重,“不敢欺瞒妖王。”

“好眼色,不过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默了一会,又道,“既然这是个乌龙,我当卖罔悬一个面子,你走吧。”

江守君:“……”怎么走?

江守君顺着妖王的话动了动腿,那股钻心的劲又冲出来,细细密密的冷汗从额角直流向下颌。江守君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妖王看出她难堪之处,毫无诚意道:“下手没个轻重,下次一定告诫他们。”

一双乌黑眼瞳骨碌碌转了一圈,又对江守君说:“你这伤别说出褚源,恐怕走都走不得,这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不如你就先在我这住下,我奉你为座上宾,我来尽地主之谊,如何?”

还没等江守君开口,先一步被他打断,妖王朝着宫门口那两个呆傻痴愣杵在门两侧像当门神的妖怪喊道:“还不快来把人拖……请出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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