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引诱】
————————「生命」
寂静的走廊里，只有踢脚线下面的指示灯亮着昏暗的光，身前身后无数扇门窗不断延伸，黑色的夜晚吞没了门窗后的场景，只有那一扇门亮着白炽灯。
邹烨心里忽然有种不同寻常的预感，这种预感没来由，它就像身经百战的将军在被冷箭射中前一刻的直觉。
邹烨的预感就像在将军在无数次与死亡擦肩下精炼出来的直觉，他的预感来自于无数个细微的琐事、与猜测。
邹烨直觉这扇大敞着的门后有危险。
他放轻脚步，缓慢地朝那间实验室靠近。
或许他不应该过去，最好的办法是溜回自己的实验室，拨通求救按钮，然后猫在试验台下面等待结果。
邹烨已经跨过贴有危险警示标志的玻璃门，这是通往走廊尽头的第一道门，它通常是关着的，但现在它的锁被暴力破坏，烧焦的金属外壳下电线还滋着火花。
他不清楚为什么报警器没响。
尽头亮着灯的房间包藏秘密，也许这里面就是这所实验室——星系最大生物公司的直属实验单位，藏着人造人的秘密。
这所公司包揽了十三殿下的唤醒计划，受伤的十七殿下也被送到这里。
邹烨为这家公司此处工作了数年，却始终是蜂巢里最普通的工蜂之一，做着没什么技术含量千篇一律的实验，记录每一组实验结果，评测它们的变化，然后制作成表格或者报告递交上去。
他无从得知自己所进行的实验是整个实验的那个部分，是细微的绒毛、还是某只手脚？他们所研究的项目是哪一方面，是改变基因、还是大脑进化？
邹烨只是参天大树上最不起眼的神经末梢，项目的内容始终属于机密，以他的等级无权过问。
跨过门槛，邹烨听见熟悉的滴滴声。
亮堂刺目的实验室里摆放着各种熟悉或者不认识的仪器，这些不重要。
就现在这种情况不重要，实际上这里面任意一部仪器拿出去都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一辈子，它们的无论从物质交换还是加速文明发展的层面来说都非常重要。
但此时这些仪器之间有几个透明的营养舱，邹烨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在等待十三殿下苏醒的那段日子里，他的工作之一就是确保营养舱里各项元素在合理的区间。
这些营养舱要比十三殿下的那个小很多，它们被放在桌子上，装有营养液的舱内悬浮着形态各异的婴孩。
他们就像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宁静，走近后邹烨可以听见他们的心跳，肉乎乎的小手拨弄自己脸颊的动作。
就像邹烨曾在广告宣传中看见的“人造子宫”。
这些没有发育完全的婴儿安静的睡在透明的圆柱形器皿里，如果忽略掉穿插进他们大脑和脊椎里的管子，或许会产生出他们很安详的错觉。
在这样冷冰冰的环境下。
它们的颅骨已经表层皮肤被切除，脆弱的大脑暴露出来，细小的管道连接着它们，另一端则在仪器上，那屏幕正滚动着这些孩子此刻的状态，以及发育状况。
邹烨忽然觉得难以呼吸，他注意到这些婴孩被赋予了相似的编号，21-G031、21-G032、21-G033……
他一瞬间就联想到十三殿下，他是13-几？
这种联想让他觉得难以呼吸，喉咙被某种情绪塞满。
邹烨并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但是他没有看见除他之外的成年人，邹烨继续往里走，房间里还有一扇门。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扇门，走进第一步他就停在了原地，震撼无以言表——两旁十层楼高的墙壁垂直而下，墙壁上排满数不清的营养舱，每一个都是一条生命。
这与“人造子宫”的广告不同，广告在舒缓温馨的音乐中呈现，一棵生命之树在暖黄色的灯光中登场，代替母亲孕育生命的孕舱被悬挂在树梢，如同人类文明的种子，温暖昏暗的环境中让这颗无限延伸的大树看起来温馨神圣。它极大的提高了生育率，规避更多更复杂的基因与遗传变异问题，帮助女性避免的生育带来的负面影响，让她们在职业与日常的生活中无障碍的大展拳脚，是人类进化史上的里程碑。
它不是进行人体实验的器具。
十米长的走廊长的不可思议，邹烨没有恐高或者密集恐惧症一类的毛病，可他不愿注视营养仓里形态各异的粉色肉团。
在之前的震惊中注视到这些难以称之为人类的生命在粘稠的液体中蠕动，难以想象他们被困在这里多久，是否有作为生命的意识，又是由什么与什么组成……
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看见任何形式的罐头都会想到这两面墙的生命。
邹烨近乎逃跑，脚步虚浮的穿过长廊，直到听见身后的自动门发出轻微的落锁声。
他抬头看见一个人，鲁尔骨。
他是那种新兵最畏惧碰见的教官，浑身散发着令人不由自主站直身体的气势，褐色的瞳孔亮着精光，冷着脸扫过来时邹烨不由自主的绷紧神经，甚至想朝他敬礼问候。
——哪怕他失去了腰部以下的肢体。
鲁尔骨在一次战役中为保护十七殿下的躯体被激光扫中，两人被带下战场时他依旧紧抱着十七，弓起的脊背很好的庇护住十七殿下的□□。
至于十七殿下的灵魂，随着精神屏障的崩溃，也如往昔的十三殿下般碎裂在茫茫宇宙中。
鲁尔骨用一半的身体换回植物人十七殿下，他现在的双腿是两条机械，排泄等也需要外挂。
邹烨注意到他之后才看见他怀里的十七殿下。
十七就像童话中沉睡的公主，安静到悄无声息，他那头漂亮的金发已经失去光泽，暗淡的贴着鲁尔骨的手臂。
鲁尔骨面色发白，目光炯炯。
“你……”邹烨没想到会是他，加上之前受到的冲击，一时组织不起来语言。
鲁尔骨有着一双直穿人心的双眼：“他们要销毁殿下。”
“销毁？”
今天经历的太多了，邹烨心中的猜测蠢蠢欲动，他已经摸到了这个王国的秘密。秘密总是令人兴奋的，但知道一个巨大的秘密往往昭示着危险将近。
他不由握紧了拳头，注视着鲁尔骨怀里沉睡着的十七殿下。
他的死犹如石子填入大海。在星系最荒凉的边界为保护某个营地而牺牲，没有全星系跟踪报道的新闻，或者拯救一整个星球而带来的荣光，自然没有成千上万的簇拥者，没有一大片一大片的人以他为精神支柱，那么也办法成为资本流通的媒介，或者什么其他的工具。
十七的死就像某种自然规律，他们被大众知晓起就出现在炮火的最前面，众星捧月般供上神坛，然后在某场战争中死亡、消失、沉寂，战事没那么频繁时或许会有一场盛大的葬礼，接着会有新的人出现，再重复一次他们的周期。
邹烨感到庆幸，细想又觉得悲哀，十三殿下在精神屏障破裂后还能有利用价值。
他张嘴，没发出声音。
在他再次张嘴，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响彻整栋大楼。
“跟我来！”他下意识说。
鲁尔骨的机械双腿用的不太熟练，他沿途撞上几次，将试验台上的瓶瓶罐罐撒了一地，他怀里的十七倒是一点没磕碰着。
警报声敲击着邹烨的心脏，好在他在此处混迹多年，对此处的结构了如指掌，包括负二层东侧的走廊前换了新的饮水机他都知道。
监控室里，今日值日的安保退到了一边，几个男人面色凝重的盯着数块屏幕中的一个。自上而下的俯视角度中，可以清晰的看见一个属于他们组织的工作人员带着被他们救回一条命的半机械人，他们企图将已被鉴定为死亡的17号带走。
“他们要走逃生通道。”屏幕外，一人冷静地判断。
他的判断同频传达给了所有人。
走廊里，邹烨跑在鲁尔骨后面，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回荡着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他手里握着一支防身的呛，全中的话可以打死八个人。
他可能死在这个八个人的后面，当然，最大的可能是死在他们的前面，毕竟他只能算个半吊子的战士，没有战衣，杀伤力最大的武器是没有他手掌长的手抢。
不过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保持平稳的呼吸，用最快的速度追赶半机械化人类的奔跑。
为方便甩动手臂保持平衡，鲁尔骨将十七背用一根电线绑在身后。十七殿下就像面条一样绵软乖顺，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手脚垂着鲁尔骨的身侧，随着他的奔跑晃动。
邹烨的大脑空白茫然，又有种无比清明冷静的镇静，以至于无法分辨自己是一时冲动决定帮助他们，还是冷静的做出背叛所在星系最大生物实验室的决定。
他似乎很早就下定决心背叛，但今天才做出了选择。
邹烨想到他刚进入公司时的第一份工作，那是个无菌室，冷白的不锈钢传输带上每隔一定的时候会流传下来一个培养舱。
舱体内悬浮着一个婴孩，他的工作是将管子叉进连接器，通过释放刺激，如制造声响等方式记录下舱体内孩子的反应，然后让他们流传到下一个操作间。
任何一项工作重复的久了也会枯燥，不过他由衷感到荣幸，他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但是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人。
他是否也是流水线上按照一定规格要求，设置了既定要求严格生产出来的某项工具。
十三殿下呢？这个世界呢？
走廊里已经能听见其他人的脚步声，邹烨他们跑到电梯前，不远处电梯正好到达，大敞着等待他们进去。
“电梯会被他们控制，”邹烨当机立断“走步梯。”
难以置信，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理智判断，邹烨可以确认他现在很冷静。
哪怕飞蛾扑火，此时赴死，他也能勇往直前。
为预防各类意外情况的发生，实验大楼在建立初期就预设好了各类保护措施，地下逃生通道是其中之一，一楼往下每个楼层都有，可惜的是他只知道负三楼逃生通道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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