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一安身之处?远离名利争端?宋清河倚着那扇正对长街的窗棂,眉宇间的柔和无害消失殆尽,那双吞吃了喜怒的眼眸倒映着雨色中策马疾驰的孤单身影,眼神的焦点随着渐起的淡雾掷向了回忆。
北境的寒冷是入骨的。那里常年冰天雪地、寥无人迹,天地间雪白无瑕,偶有几只雪兔或雪狐等等在厚厚的雪层问跃动,猎户的弦响抖落周围松冠上的积雪,白雪被鲜血浸染的同时,猎户会默念着古老的颂词,为奄奄一息的猎物结束最后的痛苦。宋清河曾与这无名的仪式有过一眼之缘。
山坳小村落里长大的孩子,对天地自然有着最天然的敬畏。村里的人很质朴,也很单纯,与世隔绝使他们远离战乱迫害,却也让他们再也没能走出那个小山坳——宋清河是目睹者,在那豆蔻之年,她经历过了杀戮与背叛。
收回散逸的思绪,宋清河低头打量自己的双手。这个因触摸到草药而怦然心动的灵魂,真的有可能属于那个地方吗?
哭号、哀求、生死、冷眼……在那北境极寒之地的墙垒中,宋清河在师父的书房里日益怀疑,她和这些人是同路人吗?于是,在那个谋逆之夜,她逃了,没入江湖之中。她对医药有着天生的敏感和好奇,可惜年少时共事之人大多怪异疯狂且残忍,潜移默化中,她的热爱与兴趣在偏激里生根发芽。
宋清河是神医不假,她的神出鬼没在江湖民间也是妇孺皆知,人们都知怪病横行的村落会在神医出现时药到病除;可谁又知是怪病先行,还是“神医”先至呢?
斜风入堂,携着几点凉雨。宋清河轻轻抹去脸上的水渍,关上了窗户。昏暗的卧房角落,透明琉璃器皿中的一只发出荧光,宋清河依稀记得,这是某个山洞中,荧光植物的提取物。她有许多“藏品”,大多存放在隐居之地的地窖里。这不,最近又多了一个——西北边境那儿某种毒的提取物。此人确实有趣,可再有趣,又怎么能比得过自家的崽呢?宋清河笑了,离开卧房前,她又把窗打开了半扇。
从雄鹰利爪上拆下信件读罢的那一刻,浮丘玖浑身的血液都滚沸起来。她没有告知任何人自己此行去往何处,孤身一人策马扬鞭,就像曾经无数次远行那样。
浮丘玖没有那个必须回去的地方,因为不会有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也不会有人备着一桌热菜只为等她夜归。从母亲病逝的那一天起,浮丘玖便把自己摘除在人世之外了,只是偶尔有那么些人情味儿。
这么多年过击了,浮丘玖早已习惯了孤独和漂泊。
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真正的大掌柜孤身离开了,当然有一个人除外。
商队里的马不比战马和狼王,浮丘政花了好些时辰才赶到佛塔,彼时,洛肃悠正枕着来福睡得正香。
浮丘玖扶额轻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早晚会吃亏的,希望那天永远不会来吧。
“肃悠,”浮丘玖蹲下来,轻轻戳了戳洛肃悠的脸,唤道,“起床啦。信中的密室,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唔,在佛像后面,但现在好像进不去了。”洛肃悠揉着睡眼,坐起来。
“进不去了?”浮丘玖有一瞬间的僵硬,但马上调整过来。遇上自己最在意的事果然会变得脆弱。
洛肃悠却不见焦灼之色。她舒展舒展了四肢,轻微蹦跶着拉着浮丘玖来到先前的暗门处:“之前是因为补了一个瓶子门开了,估计是重力机关。但瓶子还放在上面,门却关死了,里面还冒火心呢。不过,在等玖儿你的这段时间,我也没闲着。”
浮丘玖的手被洛肃悠拉着抚上了墙面,她偏过头向洛肃悠投去疑惑的眼神,就看见对方笑嘻嘻神秘地说道:“摸摸看。”
当注意力从视觉偏移向触觉,粗糙墙面上的凸凹似乎有了规律,好像是某种加密了的文字。母亲创造的将文。意识到这一点后,浮丘玖的心跳猛然如速、全身的肌肤收束紧绷,兴奋产生的电流在体内流窜。
“新年的钟声响了几响……”浮丘玖不可置信地翻译出这句话。陈封的记忆在脑海中轰然袭来。
浮丘玖是被一串轻脆的铃响叫醒的。睁开朦胧的双眼,是母亲温柔的笑颜和她右手正握着的一枚银“核桃”。那是一枚银制的铃铛,雕有复杂精致的镂空纹样。
“囡囡啊,喜欢吗?很好听对吧?”母亲晃了晃右手,微笑的眼里满是幸福:“像泉水的声音。”母亲把银铃轻附在耳畔,目光投向那院墙四方天之外。
“他们说,事业家族兴旺,靠的是佛祖保佑,可你娘我,靠的可是这个。”母亲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诶,”母亲仰面躺在了浮丘玖坐起来后空出的床上,面露不正经的苦恼:“他们说,佛家最忌钟响四下,四大皆空,那我偏要在新年让铃响四下,四季平安,多好的寓意!”
母亲腾地坐起来,捏了捏浮丘玖的脸蛋,道:“我会带着家族受到真正的敬仰,囡囡你可要多像点儿娘啊。”母亲刮了一下浮丘玖的鼻梁。
世人都觉得小孩记忆浅,或许这间密室,母亲从来没打算让任何人打开。
“肃悠,有刀吗?”
洛肃悠看不清浮丘玖的脸色,她只是解下了腰间的匕首递去。浮丘玖接过匕首,在墙面上刻下了什么,两人脚下一空,回神时,是身下的软草堆和眼前狭长的甬道。
头顶的机关门闭合了。火折引燃一只火把后,甬道一侧的火把一只接一只相继引燃。洛肃悠正好奇地研究着周围的机关布置。她看见了先前那扇门,不过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毕竟脚前隔了一道深沟。
“我说玖儿,你们家也太黑心了吧!进个密室设这么多机关和陷阱……诶?”洛肃悠收回前倾出去察看沟深度的上半身,却发现浮丘玖着了魔般呆呆地只往前走。
甬道尽头是一间书房样式的房间,只是落满灰尘的书架上空空如也,干净得好像被人刻意打扫过一样,唯一留下的物品,是一只木匣子。在看见木匣内第一张满是奇怪符号的纸后,浮丘玖立马知道自己该去找什么,但她心里有异样的不感。即便如此,她还是将木匣收好。
二人往回寻找出口,越往草堆走,越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几个时辰前,英华轩。
一楼的伙计们在暴雨来临前抢收着外摊上的货物,宋清河在匆匆人影中找到了指挥位上的五娘。她很自然的走过去,挑起了话题:“玖掌柜外出,是有什么急事吗?”
“啊?小玖儿又走了?”五娘手中的活告一段落,放下算盘,在店中随意地扫过一眼,又道,“玠圭没跟着,不是出远门,安啦。”
五娘从容地掏出烟枪,塞上香料,点火:“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创意?” 五娘示意地晃了晃抢。她似乎不需要宋清河的回复,紧接着询问道:“宋小姐来英华轩,是奔着小玖儿来的吧?当初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和小玖儿很像。小玖儿是活在困惑的过去,宋小姐呢?”
在这一瞬间,宋清河已经非常清楚,为什么英华轩这个商圈的新生儿能在短短几年内站稳脚跟。它的这位执行掌柜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能力。
宋清河说不清楚。她同样日夜都在思考,怀疑、质问、追寻一个明了,但与浮丘玖的执念又有所不同,至少她活在当下。
“不论如何,你们能聊得来便好。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把小玖儿拉回现实,”五娘倚着柜台,眯着眼,身形微隐在香料焚出的烟雾中。
“互相作个伴也好。”五娘又投入工作中。
宋清河可以理解姬晨的推荐了。通过先前的接触,她原本有些失望,如今看来,大概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吧,或许应由自己来说破。
站在房门前,宋清河听见了轻微的动静声。推门,轻声走至床榻前,不出所料,被褥被翻滚得一团乱,苏闫窝在被褥间盖着自己雪白毛绒的大尾巴睡得正香。
苏闫的耳朵动了动,似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她猛地坐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一张脸。
“好啦,是我,不用藏。”宋清河帮苏闫把被子扒拉下来,苏闫被压着的耳朵腾地又立起来。
“师父!”苏闫立马扑抱在宋清河身上。表达完浓波的思念和惊喜后,苏闫乖乖地站好,随后滔滔不绝地汇报道:“师父,我来找你的路上还送了一份药,没有被发现哦。还有我在来的路上看见了一些很奇怪的人,我不喜欢他们身上那些不新鲜的味道。他们还说要去拜佛呢………”
“拜佛?”宋清河联系起洛肃悠的身份、浮丘玖的外出以及自家小狐狸的描述,答案呼之欲出。
“苏闫,备刀。”宋清河往兜里揣了些小药瓶,领着苏闫破窗而出,于房顶间飞驰。
两人跃过的一条窄巷里,抖落的石砾影响了空气的流动,时柒掷出的第六爻,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血腥味被雨水冲淡。浮丘玖和洛肃悠被逼出佛塔后,外面的废墟几乎当不了掩体。袭击者人多势众且身强体壮,而两个姑娘只有洛肃悠能算战斗力,但寡不敢众,很快陷入下风。
“少家主,听闻你拿到了一份资料,我们大人想要,望少家主割爱。”袭击者全副武装,脸上戴着狰狞的鬼脸面具,阴闷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
雪白的刀刃逐渐靠近,浮丘玖、洛肃悠和一狼一豹在包围圈的中央不敢轻举妄动。她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加上自己负伤在身,突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白刃圈停止了收缩。在对峙僵持的气氛到达极点时,对面后方突然飞来无数绳索,浮丘玖瞳孔骤缩,只是一瞬间,洛肃悠和旺财、来福就被对面挟持。
“少家主,木匣?”领头的鬼面人走近浮丘玖,伸出了手。
浮丘玖咬着牙,怒目仇视地将木匣取出,放在那人手上。那人满意地掂了掂木匣,下令道:“多谢,再见了,少家主。”
代表斩草除根的手势落下,但紧接着传来了鬼面外围队员的惨叫。几块滚烫冒着浓烟的木炭被丢进来,挟持着人质的几人相继倒下。
“跟我来!”浮丘玖的手腕被宋清河拽住,呛人的烟雾中晃过一抹雪白的身影。
苏闫的身手犹如鬼魅,锋利的爪牙在匕首被扔出去后随意地掠夺着生命。
“苏闫,不要恋战!撤回街上!”宋清河下令道。
浮丘玖等人边战边退,鬼面人穷追不舍。
“呲呲,这儿!”雨雾里的街巷犹如迷宫,一条偏巷内传来了提示地信号。
浮丘玖听着这声儿颇为熟悉,加上情况紧急,便率先循声拐入偏巷,跟着那个翩仙的身影下到一条密道里。
头顶上的脚步声渐停,地道里的几人屏息敛声。四下漆黑,谁也看不清谁。
“首领,人跟丢了。"
“无妨,东西已经到手了,回吧。”
头顶彻底安静了,地道里也亮起了火折的光亮。宋清河几乎在光亮起的瞬间为苏闫披上斗篷,而浮丘玖也看清了帮助脱身的人——时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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