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系之舟(五)

“黄州知州段牧,目无法度,鱼肉九县,宣王苏元鸣,纵容贪官,维护污吏,两人狼狈为奸,逼得百姓走投无路,易子而食,此罪天理难容!”

“请宣王殿下走下马车,给我等一个说法!”

“他能有什么说法?他们是一伙的!我看不如今天冒死相拼,给乡亲们报仇!”

……

马车外,灾民的怒骂声与呜咽声此起彼伏,郡主苏浅气愤不已,好几次想要出去争辩,都被苏元鸣拦下。

“哥!他们这是不分青红皂白!”

苏浅的手焦急地握着剑柄,“段牧自己做的孽,就该他自己去还,他倒好,知道自己这次没救了,就反咬你一口,我看八成是丁道华那个老东西用什么和他做了交换!”

苏元鸣低头翻看手掌,长叹了口气,道:“朝中皆知,段牧是宣王府的人,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我是否知道,我都难辞其咎。”

“道理是道理,但也要看你南巡的苦劳吧?现在人连皇宫的门都没进去,就被拦在这里。”

苏浅也跟着叹了口气,替自己哥哥委屈,“还有时大哥和时志鸿,也不说来接一接。”

苏元鸣摇摇头,伸手握住苏浅的手,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他们不能来。”

苏浅疑惑:“陛下的意思,可陛下不是说你就是太子,你……”

“浅儿。”苏元鸣打断苏浅,道,“陛下并未承诺过我什么,我只能尽力去得到自己想要的。”

苏浅欲言又止,最后道:“哥已经够辛苦了,尤其是时大哥不在的五年,我都看到了!”

苏元鸣闻言终于笑了下,抬头看向苏浅,道:“我以前就说过,有我在,妹妹不会再受委屈,念昙和归鸿也不会受委屈,只要我们四人好好的,多辛苦都不算辛苦。”

“哥……”

苏浅止不住地冒眼泪,连忙用手去擦,但越擦反而越忍不住。

“如果不高兴,就哭吧,坚不坚强和流不流泪没关系。”苏元鸣温声劝慰,拿出帕子递给苏浅。

这时,外面侍卫扣响了车壁。

“看来春和殿那边得手了。”

苏元鸣松了口气,灯火随风晃了下,光影移动,苏浅才发现一直劝慰自己的苏元鸣,早已满头冷汗。

苏元鸣听着外面咒骂,用衣袖擦了冷汗,将发冠取下,又脱了簪子和锦袍,只着素白中衣。

俨然是请罪状。

“哥……”苏浅担忧地拉住他衣袖。

苏元鸣缓缓将衣袖从她手中扯出来,微笑道:“没事,哥哥一定安然无恙。”

说罢,推开前门走出马车,脚刚落地,便被一块石头砸中额头,当场见了血,顺着鼻骨淌下。

“哥!”苏浅听到动静想跟出来,但苏元鸣已经反手将车门落锁。

“各位父老乡亲,在下便是苏元鸣。”

一片激愤中,苏元鸣从容上前,拱手朝灾民深深一拜,“关于黄州的灾情和冤情,在下不仅不会逃避,而且会全力相助。”

与此同时,春和殿。

时亭看着跪在阶下血人,眉头紧锁。

因为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本该在江南逍遥自在的**山庄少庄主,顾青阳。

顾青阳眼下狼狈至极,浑身血污,遍体鳞伤,跪都只能半蜷缩着,说话都明显吃力。

但他的声音却急促而高扬。

“陛下!草民奉旨与符州官员送粮至黄州,因大雨和起雾迷路,却正好撞破官兵与山匪勾结,欺压百姓,黄州知州段牧为了掩盖罪证,竟要将我在内的十五名商贾,以及九名符州官员灭口,并企图用流民暴/乱定论!”

“幸好,宣王殿下及时相救,又亲自护送那批赈灾粮,之后,宣王殿下更是在局势复杂的黄州各种周旋,想方设法援助赈灾,并暗中搜集段牧的罪证。”

“不料回京后,段牧突然反咬一口,怂恿不知真相的灾民上京告状,颠倒黑白,泼尽脏水,还半路截杀我等知晓内情,赴京喊冤的人,导致最终赶到帝都的只有草民。此等欺上瞒下,罔顾法度之举,其罪当诛,请陛下明察!”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说完,顾青阳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让乌衡不禁牙酸,侧身靠近时亭,道:“今天怎么发生这么多事?又是行刺又是告状。”

时亭看着殿内神色各异的百官,闻言瞥了眼乌衡,直言:“为何会有眼前这台戏,二殿下不是清楚吗?”

顾青阳今日此举表明了顾家态度,他们已经是宣王党。

时亭对此要有预料,毕竟顾家失去了崇合帝的完全信任后,他们要想重塑荣光,就要搭上新的大船。

而这条新大船,他们无疑选择了宣王。

但时亭没想到会这么快,而这么快的缘由,大抵和西戎脱不了干系。

毕竟在此之前,他派青鸾卫去过江南一趟,已经找出了些线索,只是尚未打草惊蛇。

乌衡也心知肚明,时亭看似疑问的话里,其实已经笃定了他和江南的干系。

不过乌衡装傻充愣惯了,眨巴了下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十分无赖道:“时将军说我知道,那我就当自己知道吧,时将军开心就好。”

时亭见乌衡不上一点当,抬手扶了下额,然后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眼殿门口。

乌衡又凑近了些,道:“时将军在等什么?我不是在这里吗?”

时亭嘴唇翕动几下,劝自己今天还是别试图在无赖这儿讨好处。

两人交头接耳的时候,崇合帝像是才睡醒,堪堪睁眼看向顾青阳,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在扶手上,面无表情,让人难以琢磨。

而顾青阳的头跟恨不得贴地上一样,一直保持着磕头的动作,俨然一副今夜必为宣王赴汤蹈火的架势。

至于满殿的官员,整个晚上心惊胆战,从刺杀开始,再到顾青阳出现,稍微多行一步,多说一句,怕是就会牵扯其中,所以眼下都是静观其变。

整个春和殿落针可闻,完全不像中秋宴。

“竟然是冤情,那便交给大理寺吧。”

半晌,崇合帝终于发了话。

但也只有这一句,末了朝钟则眼神示意,钟则立马上前扶崇合帝离开,高喊:“陛下起驾!”

殿内众人如蒙大赦,恭送崇合帝离开后,谁也不愿多待,争先恐后地离开。

丁丞义过来扶丁道华,但丁道华直接拂袖挥开,让旁边蒋纯搀扶自己,丁丞义神色黯了下,一言不发跟在两人后面。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蒋大人才是丞相的亲儿子呢。”

乌衡笑了笑。

时亭看了眼走远的三道身影,不置可否,而是提醒:“天色已晚,今日又是多事之秋,二殿下还是早些回昭国园的好。”

乌衡问:“那时将军送送我?”

时亭:“我已经让人去昭国园唤阿蒙将军,现在应该已经候在宫门口。”

话音方落,钟则折返回来,对时亭道:“陛下让咱家请将军去暖阁听审。”

本该出宫行事的时亭一愣,问:“还有其他人吗?”

“宣王殿下,以及何指挥使。”

时亭大概明白了崇合帝的意思,转而看了眼乌衡,道:“二殿下独自出宫太危险,请转告陛下,我护送二殿下回昭国园了。”

钟则是宫里的老人精,知道时亭这是不想目睹苏元鸣被审,而陛下又没有强制要求,便颔首表示明白,离开复命去了。

“时将军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乌衡猜到时亭的用意,心里憋了口气,明知故问。

“二殿下的安危关系两国邦交,不可马虎。”

时亭说着抬手作请,与乌衡一道离开春和殿,坐马车出宫。

走到宫门口时,时亭掀开车帘看了眼,太监们正在用水冲刷青石地面,在明堂堂的灯火中,能清楚看到满地的血水。

乌衡也跟着瞟了一眼,知道那些所谓的“灾民”,其实都是段牧的人,更知道他们口中的冤情也是真的。

段牧明显是知道苏元鸣要过河拆桥了,也明白自己难逃一死,便开始不顾一切地攀咬苏元鸣,想拉他一起下地狱。

那么,时亭到底怎样看待这件事中的苏元鸣呢?

苏元鸣再怎么诡辩,助纣为虐是事实,祸及百姓是事实,当时那个还算纯良的小宣王,早就在帝都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变得不择手段。

时亭还愿意因为以前的情谊接纳他吗?

乌衡忍不住看向时亭,但时亭安静地端坐于马车对面,神色淡淡的,安静如常,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时将军还欠我一碗面,不如今天去小夜市还了吧。”

乌衡此刻的内心好似灌满了陈年老醋,必须立马得到点补偿,不然今晚是半点也睡不着了。

时亭本想拒绝,但不知想到什么,点头同意,让车夫先去小夜市。

到小夜市后,时亭给乌衡要了碗阳春面,里面堆满了荷包蛋酿豆腐,自己则去不远处的点心铺子买了三大包糕点。

时亭一回来,乌衡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是豌豆黄。

乌衡不禁勾了嘴角,就着豌豆黄的香气,吃着时亭请的阳春面,只觉心里那股子愤懑和不安,一下子便土崩瓦解。

时亭其实是到了小夜市才想起来,之前时志鸿提过好几次,这里的点心铺子味道很好,尤其是桃花酥和豌豆黄,所以今天忍不住多买了些,想着过两天带给阿柳。

只是可惜,今天中秋团圆,他却不能陪陪阿柳。

好像,从他们认识就是这样,他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将阿柳抛下,但阿柳从来没有怪过自己。

啧,莫名有点负心汉的感觉怎么回事?

“时将军,中秋快乐!”

乌衡的祝福将时亭从思绪中拽出来,时亭抬头,最先看到的便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清透,如同头顶皎月。

他的手上拿着一块月饼,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是小兔子的形状,应该是专门卖给小孩子的。

“时将军,尝尝?”

乌衡笑着又递近了些。

时亭看了那块兔子月饼一会儿,接了过来,远处灯会传来阵阵喧闹声,和面摊的腾腾白汽浑然相映,勾勒出触手可及的烟火气。

“多谢,中秋快乐。”

时亭咬了一口本该甜香的月饼,尝不出来味道,跟嚼蜡差不多,但他没有辜负这份烟火气,打算将整个月饼吃完。

乌衡静静看着时亭吃月饼,只觉那小小的一块兔子月饼,让清冷的谪仙短暂地沾上了凡尘,格外让人痴迷。

突然,乌衡朝时亭的侧脸伸手,时亭迅速躲开,微微蹙眉看着他。

乌衡无奈笑了下,道:“时将军怎么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我只是看你嘴角有月饼屑子,想帮个忙。”

虽然本来的打算是趁机摸一下时亭的脸,在他记忆中,很软。

“不必了,我自己来。”

时亭拿出帕子擦了嘴,不太想和乌衡接着待了,恰好有青鸾卫来禀,便趁机将乌衡赶紧送到昭国园门口,然后去找时志鸿。

乌衡看着时亭离去的身影,捻了捻没有得逞的指腹,不太高兴。

如果是阿柳,应该就给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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