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昭从进入方舟起的一切举动都在这点卑劣的挤压下变得扭曲起来,欲加之罪已经有了名字,霍成昭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别有预谋。
只要打开这份档案,说不定一切就都有答案了。
谁让它诡异出现在这里呢?
谁让钟彦真的手握拆开它的权限呢?
即便钟彦真的拆开看了,谁又能说他什么?
鬼使神差一般,钟彦死死盯着那份方案,他快步走过去,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手指颤抖。霍成昭的个人档案一个不稳,从钟彦手里掉落,啪一声拍在地上,荡起一圈尘埃。
钟彦被这一声惊醒,飞快捡起档案,两步走到门边,小心翼翼探出眼神。
那扇门是单向视野,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
外间,霍成昭左手已经捧了一叠档案袋,还在对照着死难者名单,不断去找下一份。他脚步干脆,神态却阴晴不定,一会儿因为生僻字而踌躇不定,一会儿因为发现了难找的档案而眼前一亮,然后都很快又消沉下去,重新变得失魂落魄。
低头的时候,像一场长得没有休止的默哀。
他在死难者整理身后事,对钟彦刚才的失态一无所知。
钟彦怔怔地把霍成昭的个人档案放回原位,六神无主,他喃喃道:
“我这是在做什么……”
理智回拢,失控的卑劣潮水般退去,脑海里面目狰狞的霍成昭也重新变成眼前人的模样,记忆恢复原样。钟彦又把霍成昭的档案往里面塞了塞,眼神闪躲。
他刚刚在怎么揣测他的学生呢?
毫无疑问,霍成昭油滑、不着调、心思不太干净,谁惹他他就要把谁腿打断,甚至手里握着不止一条人命。
可他救过的那么多人又怎么算?
火场里,他背钟彦出来,难道也是出于一些龌龊心思吗?
大雪里,那张沾着心跳的纪念票该怎么解释?并肩而行的那段路,难道是在为下一个阴谋做铺垫吗?
黑暗里,钟彦拥抱了一个因为一首歌而瑟瑟发抖的孩子,当时在钟彦的心里,是怎么想这个孩子的?
钟彦跌坐,垂下头,一手握拳重重抵在额头,悄然叹出一口气。如果他真的私拆了霍成昭的档案,他以后,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学生了。
“为人师表的钟彦老师”险些死在他自己手里。
这个霍成昭,简直跟钟教授一样阴魂不散,做人做事都是一样难评。
枯坐许久,钟彦的终端一声轻响,把他拉回当下。
方舟里有事找他,需要他过去一趟。
在方舟里一向很讲究社交礼仪的钟老师,这回难得没跟学生打招呼,自顾自离开了。
等霍成昭把档案分门别类整理好时,钟彦已经不见了踪影。好在档案室只是不能随便进,从里面可以随便出去。跟邓存联系过后,霍成昭带着半人高的一筐档案,先在办事处逐一登记,又把一筐档案带到底层,邓存会来取。
“我从来没在方舟见到过这么厚的死难者档案。上一个学年,也才94个人。”
这一个学年刚过半,死难者就已经过百。听上去不算多,可现存的人类都加起来,一共也才多少人口呢?
“行了小霍我自己来就行,今天多谢你,你去忙吧。”
别谢他。
“我哪有什么好忙的……这些档案,等下会去哪?”
“带去民政部门,先要拿去准备告别会,然后……该注销注销、该销毁销毁。”
“销毁?”
“嗯,没办法,方舟保密级别太高了,不能外泄。”
“告别会,我能去吗?”
“一般会在拿到档案的两周后,是面向普通民众的,不在方舟里,你想来就来吧。”
两周后,烈士陵园。
钟彦是跟着年主席一起来的,霍成昭混在普通人群里,听着周围人抽泣或叹息,抬不起头来。
年主席代替了“家长”的身份,亲自送她的孩子们离去。
霍成昭听到年主席的声音,终于抬起头来看她。她悼词十分精简,霍成昭听了,突然想起方舟上一年度的工作报告。
那时他不认识这位方舟大家长,也是这么混在人群里,跟着别人一起抬头看她,听着她说“方舟成立以来,收养过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也培养过许多名垂青史的精英”,那时,她眼角眉梢就染上了岁月特有的沉重,像个失独母亲,悲伤却骄傲。
她和那时一样,替每一个沉眠的灵魂宣告:
“这是方舟的职责,每一个登上方舟的人都将自己的信仰交给了脚下土地,他们坚守到了最后一刻。”
等到一切惊涛骇浪都平定,星光会照亮他们的名字。
霍成昭突然反应过来,躺在墓碑后面的,都是像他一样的遗孤。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而站在他周围的,当然也不可能是他们的亲人。
或许是谁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或许是谁的养父养母,又或许只是没有关系的普通人。
理不清的。
这是他本该走的路吗?
霍成昭不知道。
他从出走的那一天起,就选择了真相,而非荣耀。
他在旧城走了十几年的弯路,险些让自己坠入杀伐血腥的深渊,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成了父亲的“敌人”,如果霍中校还在世,在旧城遇到这么个难缠的地头蛇,一定会竭尽所能清剿。
他既然跟着关老板回到第六区,既然已经成了方舟的一部分,就是要和过往的自己划清界限。
霍成昭这三个字不值一提,他可以辱没自己,但不能辱没父母的荣耀。
“等真相大白,父母的荣耀、方舟的职责,我一个都不会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