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霍成昭靠近,“飞鸟”向他友善一笑,看他脸生,猜到是误入的新生,一边听着后台传来的语音,一边抽空递给霍成昭一张宣传页。
——全新制作版《精卫》
——“终有一日,那片海会被填平,人类会用双脚重新丈量土地。”
一只飞鸟正口衔石块,张开双翅飞向远处的海,海岸线轮廓分明,霍成昭认出那是照着世界地图描下来的轮廓,写实意味鲜明。
石块似乎作为某种意象,被有意设计成了带有花纹的耀眼宝石,光芒与飞鸟眼睛相呼应。
宣传页上的飞鸟和胸针形象相似,大约是同一只鸟,都取自精卫填海的典故。
看起来挺厉害的。
霍成昭唯一接触过的“艺术”就是关老板喝多了之后脚下拌蒜,他从关老板的脚步中看到了人类舞蹈的起源。
“师弟条件不错,有兴趣加入我们戏剧社吗?”
霍成昭收好宣传页,“飞鸟”在工作间隙向他发出邀请,舞台上的演员也隔着十几米远像他挥手,做了个“加入我们”的手势。
“我校新生的待遇都这么好吗?”霍成昭礼貌恭维,把拒绝的话藏在后面,“师兄认错了,我不是表演方向的。”
说起来,方舟好像根本没有表演方向。
飞鸟师兄被霍成昭这新生气息十足的发言逗笑了,觉得这新生可爱,生出几分照拂的心来,耐心向他解释:“戏剧社没有演员。”
“没有演员?”
“对,成员面向全校招募,大部分都是军校的,他就是。哦,‘军校’就是已经确定毕业后从军、并提前接受训练的学生。”
舞台上那位闻言,又动作浮夸地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动作,顺道抛来个媚眼。
霍成昭:……
看得出来,表演**很强盛。
“赶紧下去,别祸害新生!”飞鸟师兄嫌这显眼包演员丢人,终于朝舞台大喊了一声,立刻引发侧台一片哄笑。他扶额摇头,带着霍成昭背过身来,眼不见为净,“别理他,这家伙私底下就这德行,一秒不演浑身难受,他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怎么会。”嘴上这么说,霍成昭心里只觉得这种小打小闹幼稚得很,他要是戏瘾上来了,也很能演。
“总之你考虑一下,不着急答复。《精卫》会在校庆的最后三天演五场,欢迎你来看,我到时候会在那个位置,如果有想法可以来找我。”
说着,飞鸟师兄从包里拿出一枚崭新的飞鸟胸针,形象看起来和他胸口上那一枚略有不同,应该不是同一批产品。飞鸟师兄把胸针递给霍成昭,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又被后台演员喊走,临走前示意霍成昭:这个送给你。
霍成昭被丢在原地,看了几分钟技术合成,觉得无聊,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从观众席站起身,也不管后台能不能看到,自顾自摆手当作道别,原路离开剧院。
走出旧址,一脚迈进扩建后的校园,霍成昭瞬间感觉他从一个时代进入了另一个时代,先进、大气、规划得当,连带着聚在这半边校园的人都多了起来。
破败的剧院仿佛一个灾变时代的纪念碑,已然被人们扔在身后。
年轻面孔聚集在一起,或是三五成群在空地上商量着什么校庆活动,或是各自孤僻地占据咖啡厅一角,当然,咖啡厅是另一个咖啡厅,空间够大,藏书够多,经常充当临时会议室或图书馆。
咖啡香气飘来,勾得人心思总往吧台跑。
霍成昭兴致缺缺,索性没进去,在外面喷泉附近的长椅坐下。视线越过一个喷泉,显示屏正在播放着什么宣传片,旁边有学生在测试音响,正声势浩大地鬼哭狼嚎,把宣传片的声音全盖过去。
一时间,人声、音乐声、麦克风的啸叫声,在校园上空织出一张天罗地网,噪杂又混乱,沾着咖啡味朝着霍成昭兜头压下来,好像学校除了这附近以外就没有别的空地了似的。
霍成昭被吵得几乎五感堵塞,突然觉得破剧院虽然冷清,但不失为一个世外桃源。
他双眼麻木失神,目光呆滞,视线落在显示屏上。
屏幕里,一位中年女性正对镜头,背后场景写着某个教育机关的名字,全称被遮挡住了,她应该是这个部门的话事人,看上去保养得当,眼神清明又慈爱,四五十岁的样子,是位面相和善的阿姨。
霍成昭直觉她应该是方舟的顶头上司,看她嘴巴有规律地一张一合,好像在发表什么讲话,想要听清却被灌了一耳朵杂音,不由得有点烦闷。
字幕适时跟上,这位女士正在面向公众做上一年度方舟研究院的工作总结,神情十分欣慰,从研究成果到人才输送,一个个数据直往人眼睛里跳,霍成昭粗略算了下,如果方舟没有数据作假的话,科研能力堪称领先世界三十年。
这样一所研究院,为什么把霍成昭收进来了?
霍成昭从来没有去过学校,一切教育都是关老板一手包办的,学过的东西又多又杂,后来关老板教不了他,他就自己去翻资料,自认将将就就算是受过教育。
灾后重建以来,教育工作跟着重启,许多“大龄青少年”复学,二十四五岁回去读初级教育的大有人在,真正的青少年和“大龄青少年”混在一起读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见霍成昭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先核定了他的受教育水平,又问他有意往哪个领域深造,霍成昭状若随意地说:生物吧。
听了他的回答,对方没如他所预料那样再核定他的生物水平,只是看了看他登记的资料,在霍成昭的证件号码和身体检测序列号上做了额外标记,上传进某份档案里,留给他一句“会有人再来联系你,你先等结果吧”就带着资料离开了。
没过几天,一份入学通知就发到了霍成昭的终端里,通知他跟着下一届去方舟报到。
霍成昭立马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联系了一圈,其他人各自散落在别的学校,只有他被招进了方舟。
关老板听说了这事之后微怔了几秒,然后神情没什么波动地坦然接受了,只说:“让你去,那你就去吧。”
直到霍成昭坐在方舟里,他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被选进来的,只是在心里有几个猜测。
看了上一年度的方舟研究报告,霍成昭心里的疑问更重。
镜头前的女士简练地做完报告,语音落下,霍成昭耳边骤然一空,他突然反应过来,周围吵闹的人群不约而同停下手头的事,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静静望向她,等待着她的下文,神情严肃。
连喷泉也被调整成静音模式,鸽子赤红双眼而立,氛围近乎肃穆。
少部分找不着北的新生受这种氛围感染,盲目地跟着停下来行注目礼。
“方舟成立以来,收养过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也培养过许多名垂青史的精英。”
她语速缓慢却声音坚决,透过音响,掷地有声地传遍方舟每一个角落,砸在每个人心口。字幕趁她语速放缓,在某个沉默的间隙里打上她名字“主席:年少歌”。
乍看这三个字,许多人只能想到一个少年人的模样,完全无法将它和一个年近半百的阿姨联系起来,起名的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是会老的”。
霍成昭一时分神,觉得这名字有些晦气。
“在过去的一年里,方舟迎接新学员579人,其中,有386名烈士遗孤。”
再保养得当,她毕竟老了,神情稍一动,一种岁月特有的沉重感就从眼角眉梢流出,眨眼间染上老态。
“同年,方舟为社会各界输送人才451人,其中230人继承父母遗志决定投身战场,成为保家卫国的战士。我很遗憾,有94位优秀战士,没能看到故土的秋天。”
年主席表情悲戚,哽咽着宣告94人的离去。像是一个目送所有子女远去的母亲,她从主席变成了众多失独老人中的一个。
霍成昭对母亲的印象十分有限,大部分记忆里,母亲是一块沉默的墓碑。
她声音一颤,让听的人心也跟着一颤。霍成昭此刻竟有一种错觉,觉得如果他也死于战火,他的母亲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背负上这样的沉重,再告诉所有人,她的儿子是一名战士。
思及此,霍成昭心里几乎一痛。
他跟着其他学生起立默哀,喉结一动,把被带起来的情绪压下去,默默记下这几个数字。
年主席双眼泛红,自我鼓舞般地深吸一口气,又撑起骄傲来,在悲痛决绝的宣言中结束她作为主席的例行工作:
“这是方舟的职责,每一个登上方舟的人都将自己的信仰交给了脚下土地,他们坚守到了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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