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婷像一颗被射入的炮弹,踉跄着扑倒在冰凉光滑的地砖上。怀里的书本和那个小小的兔子钥匙扣脱手飞出,滑出去老远。膝盖和手肘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但她顾不上这些,也顾不上收银台后店员惊愕的目光和店里零散几个顾客投来的好奇视线。
她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像濒死小兽的哀鸣。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泥,肆意流淌,在校服前襟洇开大片深色的、狼狈的痕迹。手臂上被粗糙墙面蹭破的伤口渗出血珠,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那本沾着清晰鞋印的物理练习册就躺在不远处,仿佛一个无声的、屈辱的证物。
便利店的背景音乐还在轻柔地流淌,是当下流行的甜蜜情歌,此刻听来却无比讽刺。安全的光明和温暖就在身边,可身后那条幽暗、散发着腐臭的后巷,那三个如影随形的恶魔,那冰冷的恶意和撕扯的剧痛,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玻璃门,再次将她拖入深渊。
店员犹豫了一下,绕过收银台走过来,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脸上带着不知所措的关切:“同学?你…你没事吧?”
这声询问,像一根细针,轻轻戳破了白梦婷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和污泥的脸上,那双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破釜沉舟的光。她死死盯着店员,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仿佛用尽了灵魂里最后一点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却清晰的字:
“救…救我…老师…找…班主任…王老师…霸凌…他们…林依然…”
便利店的灯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白得刺眼,也冷得刺骨。白梦婷蜷缩在冰冷地砖上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年轻店员递来的纸巾带着廉价香精的气味,她没接,只是死死盯着玻璃门外那片吞噬了巷口的黑暗,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每一次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叮咚”声,都让她心脏骤停,仿佛下一秒,林依然涂着粉色亮片指甲的手就会再次伸进来。
直到那束晃眼的摩托大灯撕裂黑暗,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便利店门口。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高大身影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夜风和汽油味。
“梦婷!”
是父亲。他那张被常年日晒风吹刻满沟壑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白梦婷从未见过的、近乎狰狞的焦灼和恐慌。他几步跨到她面前,沉重的工装靴踩在地砖上发出闷响。看到女儿泥污满面、手臂带血、校服撕裂的狼狈模样,父亲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像被扼住的呜咽。他猛地蹲下,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大手,在空中徒劳地悬停了几秒,才带着一种可怕的轻颤,小心翼翼地落在女儿不停颤抖的肩膀上。
“爸…” 白梦婷的嘴唇翕动着,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变成了嚎啕大哭。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父亲粗糙的夹克下摆,把脸埋进去,滚烫的眼泪瞬间浸湿了冰冷的布料。三个月的委屈、恐惧、绝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的出口,在这个散发着机油和汗味、却无比坚实的怀抱里。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能拧断钢筋的手臂,笨拙却异常坚定地圈住女儿瘦小的身体。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女儿手臂上渗血的擦伤,眼神阴沉得可怕。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店员,扫过便利店里窃窃私语的顾客,最后钉死在玻璃门外那条幽深的后巷入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恶意的余温。他下颌的肌肉绷得死紧,牙关咯咯作响。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替的刺眼光芒终于驱散了便利店门口最后一点令人窒息的黑暗。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走了进来,表情严肃。询问开始了,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在店员磕磕巴巴的叙述中,在白梦婷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抽泣的讲述里。父亲像一尊沉默的、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紧挨着女儿坐着,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女儿冰冷的手,传递着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力量。当白梦婷说到被揪住头发、书包被撕扯、课本被踩踏时,父亲握着她手的力量猛地加大,指节捏得发白,但另一只手却异常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婴儿。
便利店的监控调取了。画面模糊,角度刁钻,只拍到白梦婷跌跌撞撞冲进来摔倒的画面,以及门外一闪而过的几个模糊人影。关键的施暴现场,在那条监控死角的黑暗后巷里,一片空白。
“书包带,是硬生生扯断的。” 一个民警仔细检查了白梦婷带来的、断裂的帆布书包带,又查看了她手臂上的擦伤和额头的红肿,在本子上记录着。另一个民警则小心翼翼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本、练习册,还有那个沾满泥污的兔子钥匙扣,一一装进透明的证物袋。白钥匙扣上那只咧着嘴笑的塑料兔子,在证物袋里显得格外刺眼和凄凉。
“需要去医院验伤。”民警说。
父亲立刻点头,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去!现在就去!”
---
江南一中,高三教师办公室。凌晨一点半。
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照得室内一片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教导主任李国强的头发有些凌乱,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脸色铁青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派出所负责此案的警官。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摊着几张刚刚打印出来的、模糊不清的便利店监控截图,还有一份连夜调取的学生档案。
王老师,白梦婷的班主任,一个四十多岁、面容温和的女教师,此刻却像瞬间老了十岁。她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睛红肿,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她看着桌上那份档案里白梦婷入学时拍的照片——女孩怯生生地笑着,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安——再对比刚才电话里民警描述的惨状,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我一直觉得这孩子是压力太大,太内向…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啊…” 她想起白梦婷近期越来越频繁的请假,越来越低的课堂参与度,还有那次月考后林依然看似无意地抱怨“白梦婷最近怪怪的,都不理人”……当时她只当是女生间的小别扭,高三压力下的正常情绪波动,只是简单安抚了几句。
“王老师!”李主任猛地放下电话,声音严厉,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不是一句‘没说过’就能推卸责任的!三个多月!从孤立到毁坏财物再到肢体冲突,步步升级!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你这个班主任怎么当的?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为什么没有干预?!” 他“啪”地一声把笔拍在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王老师的肩膀剧烈地抖了一下,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主任…我…我承认我失职…我太关注成绩排名,太想稳住班里的升学指标…我忽略了…”
“忽略了什么?忽略了学生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才是底线!”李主任的声音拔高,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现在好了!学生被打伤,家长报了警,事情捅到局里了!明天天一亮,整个江城教育系统都会知道我们江南一中出了恶性校园霸凌!你告诉我,怎么收场?!”
就在这时,李主任的手机再次尖锐地响起。他看了一眼号码,眉头皱得更紧,深吸一口气才接起:“喂?林先生…是,我是李国强…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抱歉,但情况紧急…” 他的语气瞬间从刚才的暴怒切换成一种公式化的、带着明显压力的谨慎。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听筒隐约传来,即使听不清内容,也能感受到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和不满。李主任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是,是,我们理解您的心情,林依然同学一直很优秀……当然,我们一定会彻查清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学生……对,对,校方一定秉持公正原则处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